石越一行人扬长而去后，空地上的汉人百姓仍陷在惊惶的余波中难以自拔。那个被踹倒的老妇人由两个面色蜡黄的妇女一左一右搀扶着，干裂的嘴唇不停颤抖，涣散的目光死死盯着石越离去的方向，仿佛还能看见那些羯族士兵狰狞的面容。她破烂的衣襟上沾着血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王强靠在一棵枯槐树上，肩头的伤口虽已用布条简单包扎，但渗出的鲜血仍在慢慢扩散。这个年轻的斥候队长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眼中满是愧疚与不甘——他此刻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不仅险些丧命，更可能打乱冉将军的全盘布局。
冉闵缓步走近，玄甲在夕阳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他伸手拍了拍王强的肩膀，掌心传来的温度让青年士兵微微一颤：是条汉子。但记住，保全自身才能救更多人。他的声音带着战场上特有的沙哑，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王强腰间若隐若现的玄鸟刺青。这是师道信徒的标记，看来李农在军中的布局比他想象的更为深远。更令他注意的是，刺青边缘还带着新鲜墨迹，显然是近日所纹——这意味着师道正在加快渗透军营的步伐。
王强咬紧牙关，伤口传来的剧痛让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将军，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这些百姓都是我们的父老乡亲啊！他话时，左手手指在剑柄上有节奏地轻敲，三短一长，正是昨日密报中约定的暗号。这个看似粗犷的汉子，此刻眼中闪过的精光让冉闵心中一凛——原来他早已知晓今日这场戏码。
冉闵微微颔首，转身面向惊魂未定的百姓时，刻意提高声调：乡亲们稍安，即刻开仓放粮！他洪亮的声音在空地上回荡，暗地里却对赵虎使了个眼色。赵虎立即带着一队亲兵在外围布防，他们看似在维持秩序，实则已经占据各处要道，警惕可能出现的伏兵。
这时，那个拄着桃木拐杖的老汉颤巍巍上前，枯瘦如柴的手指在冉闵腕甲上看似无意地划过一个字。老人压低的嗓音带着河北口音：将军有所不知，石越每回抢粮，都要将三成送入宫中，是给刘贵妃的供奉......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卷起的尘土在夕阳下如同腾起的狼烟。
戒备！周威厉声喝道，亲兵们立即收缩阵型。只见三十余骑羯兵去而复返，为首的石越马鞍上赫然挂着一面金漆令牌——那是出入宫禁的凭证！更令人心惊的是，这些骑兵的装束与寻常羯兵不同，他们披着宫禁侍卫特有的明光铠，马鞍上还系着代表皇室身份的杏黄流苏。
冉闵！石越扬鞭直指，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狞笑，奉贵妃令，这些汉奴私藏贡米，本将要押回受审！他身后的士兵立即展开鹤翼阵型，显然受过严格的宫廷侍卫训练。
冉闵心念电转。刘贵妃昨日暴毙的消息被他刻意压下，此刻哪来的贵妃令？这分明是石遵设下的圈套，要坐实他抗旨的罪名。他敏锐地注意到，石越的亲兵正在悄悄移动，形成夹击之势，而更远处的树林中，隐约可见弓箭手反光的箭头。
石校尉好大的威风。冉闵突然朗声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讥诮，不过若要论宫禁令牌，本将军倒要请教：永嘉元年制，非三品以上不得执金令。你一个五品校尉，这令牌从何而来？莫非是偷来的不成？
石越脸色骤变，下意识捂住令牌。就在这迟疑的刹那，东北方向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李农率领五十精骑如神兵降，呈楔形阵直插羯兵侧翼。更令人震惊的是，队伍中竟有数人身着御史台特有的玄色深衣，为首者高举青铜节杖，在夕阳下泛着森冷的光芒。
石越！李农从马鞍囊中取出一卷竹简，展开后露出朱红色的官印，御史台已查实你克扣军粮、私通鲜卑！还不下马受缚！
场面顿时大乱。石越的亲兵见御史台的人出现，阵型开始松动。几个机灵的骑兵已经开始悄悄后退，却被李农的骑兵截住去路。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百姓中突然冲出十余个青壮，他们撕开破烂的外袍，露出里面的汉军制式皮甲，手中兵刃在夕阳下寒光闪闪——竟是扮作流民的汉军精锐！
冉闵剑指石越，声如洪钟：今日便叫你知道，汉家儿郎不可轻辱！罢纵马前冲，剑光直取对方面门。这一剑看似凌厉，实则留了三分余地——他要在众目睽睽之下，逼石越露出更多破绽。
两马交错间，石越的弯刀突然脱手飞出，以诡异的弧度直刺旁边那位御史官员！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冉闵心头一震——石越竟敢当众行刺御史！
保护御史！李农大喝。混乱中，那个一直瑟缩的老汉突然暴起，拐杖顶端射出一道寒光，精准击落飞刀。冉闵这才看清，拐杖上刻着司隶校尉的暗记！老人挺直佝偻的脊背，眼中精光四射，哪还有半分老态。
石越见事败露，狂吼一声扯开衣襟，露出满身的鲜卑图腾：段部铁骑不日即到，你们这些汉狗......
话音未落，一支白羽箭破空而来，精准穿透他的咽喉。放箭者竟是王强！青年士兵握弓的手稳如磐石，肩头的伤疤在夕阳下格外刺目。这一箭的角度刁钻至极，分明是经过特殊训练的狙击手法。
将军，末将擅自动手......王强跪地请罪，眼角却瞥向那个司隶校尉。老人微微颔首，袖中滑出一枚虎符——正是可以调动邺城防务的兵符！符身上的铭文在夕阳下清晰可见：如朕亲临。
冉闵深吸一口气，知道今日这场大戏已经到了高潮。他扶起王强，面向鸦雀无声的众人高声道：石越通敌叛国，死有余辜！今日在场诸位皆为见证！
李农适时呈上一封血书：这是从石越贴身暗格搜出的密信，他与段部鲜卑约定，三日后火烧漳河粮仓！信纸上的鲜卑文字与汉文对照，落款处还按着石越的指印。
人群顿时哗然。几个羯族士兵突然倒戈，指证石越平日克扣军饷、虐待汉兵。那个被抢粮的老妇也颤巍巍站出，从发髻中取出一卷帛书：这是石越让老身转交鲜卑饶布防图......帛书上详细标注着漳河大营的兵力部署，甚至连哨塔换防时间都一清二楚。
冉闵接过帛书，指尖都在颤抖。这哪里是布防图，分明是石遵勾结外族、意图谋反的铁证！他环视四周，看到的是汉人士兵眼中的火焰，羯族倒戈者脸上的惶恐，还有百姓们重新燃起的希望。更远处，几个作商人打扮的身影正在快速记录着现场的一切，其中一人颈后的龟兹刺青若隐若现。
擂鼓！升帐！他斩钉截铁下令，声音在漳河两岸回荡，即日起，全军戴孝三日，祭奠枉死的汉家儿女！
暮色渐浓，战鼓如雷。当冉闵望着对岸邺城的万家灯火时，并未注意到那个司隶校尉正在与李农低语。老人从怀中取出一方玉玺，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这正是传中失踪已久的传国玉玺。而在遥远的宫墙深处，佛图澄焚香祷告，香案上的龟甲突然裂开一道细纹，预示着下即将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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