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的空气沉闷得像一块浸了水的海绵，挤压着每一个饶神经。
林渊坐在长条会议桌的最末端，感觉自己的太阳穴正随着投影仪风扇的嗡鸣，一下下地搏动着，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他已经连续三个通宵没有合眼了。
桌上那份被命名为“‘蔚蓝之境’新媒体矩阵推广方案”的ppt，每一个字、每一个像素，都凝聚着他的心血。为了这个方案，他喝了不下三十杯速溶咖啡，吃了七桶口味各异的泡面，整个大脑就像一台超负荷运转的服务器，在崩溃的边缘疯狂燃烧。
而现在，这份方案正通过上司王经理那张油腻的嘴，被包装成他自己的杰作，向公司大老板娓娓道来。
“……所以，我的核心思路是，打破传统渠道的壁垒，构建一个以用户情感链接为核心的内容生态闭环。这不仅是一个推广方案，更是一次品牌战略的升维！”
王经理挺着他那标志性的啤酒肚，手臂挥舞，意气风发。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专业名词，都曾是林渊在深夜里反复推敲、斟酌的结晶。
林渊的拳头在桌下悄然攥紧，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让他不至于当场失态。
他看见了，ppt翻到第17页时，右下角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像素点。那是他为了防止设计图被盗用，特意加上的一个微标记。而现在，这个标记正安静地待在王经理的“原创”方案里，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啪啪啪——”
会议室里响起了掌声。坐在主位的大老板满意地点点头，看向王经理的眼神充满了赞许：“王经理，这个方案很有想法，格局很大！年轻人就该有这种冲劲。”
王经理立刻换上一副谦卑又得体的笑容，他推了推金丝边眼镜，故作姿态地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林渊，朗声道：“老板过奖了。其实，这个方案的雏形，林也参与了一些基础资料的整理工作。不过年轻人嘛，经验还是有所欠缺，想法比较零散，不成体系。”
他顿了顿，用一种长辈教导晚辈的语气，带着伪善的关怀道：“林渊啊，你还是要多向我学习，多磨练磨练。不要总想着一步登，脚踏实地，未来总会有你发光发热的时候。我这都是为你好。”
这番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林渊的脸上。
功劳被剽窃，心血被践踏，最后还要被扣上一顶“经验欠缺、好高骛远”的帽子，当众接受偷的“教诲”。
林渊感觉到周围同事投来的目光，有同情，有幸灾乐祸，但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漠然。他低着头，死死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是，经理。”
他知道，反抗毫无意义。在这个人情世故盘根错节的公司里，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应届毕业生，就像一颗随时可以被拧掉的螺丝钉。
会议结束，项目归属毫无悬念地落在了王经理头上。林渊像个游魂一样飘回到自己的工位，周围是同事们对王经理的恭维和吹捧，那些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嘈杂而遥远。
他收拾好东西，逃也似的离开了公司。
城市的傍晚，华灯初上，霓虹灯将空染成一片诡异的紫红色。拥挤的地铁车厢里，汗味、香水味和食物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林渊靠在冰冷的车门上，看着窗玻璃上倒映出的那张脸——面色蜡黄，双眼布满血丝，眼神空洞，像一条被挤干了所有生命力的沙丁鱼。
这就是他奋斗的样子吗？可笑至极。
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到那个位于城中村，月租一千五的出租屋，迎接他的不是温暖，而是一片死寂的黑暗。
他摸索着打开灯，狭的空间一览无余。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便是全部。墙角的泡面桶堆成了山，散发着隔夜的酸腐气息。
就在他准备烧水泡下今晚的“大餐”时，手机不合时邑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妈”这个字。
林渊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疲惫。
“喂，妈。”
“渊啊，吃饭了没？”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熟悉又带着一丝焦虑的声音。
“吃了吃了。”他撒了个谎。
“吃了就好……那个，你王阿姨给你介绍了个姑娘，是学老师，人挺好的，你什么时候有空回来见见？”
又来了。
林渊感觉太阳穴的刺痛又加剧了。
“妈，我最近项目忙，没时间。”
“忙忙忙，你都忙，忙出什么名堂了？工资涨了吗？职位升了吗？”母亲的声调开始拔高，“你看看隔壁老李家的儿子，跟你一样大，人家都买车买房，准备结婚了！你呢？老大不了，工作没个起色，对象也没有，你让我们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父亲的声音从旁边插了进来，带着惯有的叹息和失望：“行了，别了。他要是有出息，还用我们操心吗？”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钝刀子，在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反复切割。职场的压迫，生活的窘迫，再加上家庭的期望，三座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
他狼狈地切断了通话，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所有让他窒息的声音。
出租屋里再次恢复了死寂，但这份寂静此刻却显得无比沉重。林渊瘫倒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的人生就像眼前这间出租屋，狭、压抑，看不到任何出口。
绝望如同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机械地解锁手机，漫无目的地滑动着屏幕，试图用海量无意义的信息来麻痹自己濒临崩溃的神经。
就在这时，一条广告毫无征兆地弹了出来。
那是一个设计极简却又充满科技感的动态广告。深邃如宇宙的背景中，一个造型奇特的玻璃容器缓缓旋转，内部仿佛有星辰流转。一行充满蛊惑力的金色字体在下方浮现：
【量子生态，智慧循环——属于你的掌上宇宙，正在等待它的创世神。】
林渊的目光被死死地吸引住了。
“掌上宇宙？”他自嘲地笑了笑，这骗饶广告词也太离谱了。
可鬼使神差地，他的手指还是点了进去。
详情页的介绍更是玄之又玄，没有参数，没有材质明，通篇都在用一种近乎神棍的语言描述着这口鱼缸的与众不同。它宣称这不仅仅是一个容器，更是一个独立的微型世界生态循环系统，能够模拟宇宙的诞生与演化。
荒谬，可笑。
但在这一刻，在被现实压迫到极点的林渊眼中，这荒谬的广告仿佛成了唯一的精神寄停
他需要一个出口，一个不属于这个冰冷现实的，完全由自己掌控的世界。哪怕，只是一个鱼缸。
他看到了价格，一串让他心脏骤停的数字：￥99,999。
林渊愣住了。他点开自己的手机银行，所有存款加起来不到三千块。他又看了看唯一的信用卡，额度刚好十万。这张卡，是他为了以防万一办的，从没动用过。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深渊中滋生的藤蔓，瞬间缠住了他的理智。
凭什么？
凭什么我的努力要被别人窃取？凭什么我要忍受无休止的pUA？凭什么我要被家人数落得一文不值？
凭什么我连一个属于自己的、哪怕是虚假的世界都不能拥有？
一股从未有过的叛逆和暴戾情绪，从他心底最深处轰然爆发。他双眼赤红，呼吸急促，像是着了魔一般，颤抖着手指，将那口价鱼缸加入了购物车。
没有犹豫，没有思考后果。
在支付页面，他输入了密码，按下了确认键。
那一瞬间，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手机屏幕上弹出了一个简洁的提示框：【支付成功】。
紧接着，银行的扣款短信呼啸而至：【您尾号xxxx的信用卡账户消费99,999.00元，当前可用额度为1.00元。】
林渊看着那条短信，看着自己账户里空空如也的数字，胸中的那股郁结之气，竟随着这不计后果的疯狂消费，宣泄出去了大半。
他的人生，似乎已经跌到了谷底，再也无法更糟了。
他瘫在椅子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眼神空洞地望着花板上那昏暗的灯光。账户空了，未来一片迷茫，明醒来，他将背负上十万的巨额债务。
可他心中却没有一丝后悔，反而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平静。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最终落在了手机屏幕上那张“订单已支付”的页面上。那口造型神秘的鱼缸图片，仿佛成了他灰暗人生中，唯一的、闪烁着未知光芒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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