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却只映照着寥寥数人。
李自成端坐主位，面色沉静如水，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铺有洛阳城防图的桌面。
刘宗敏、田见秀等几位核心悍将分列两侧，他们的甲胄在火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脸上带着连日征战留下的疲惫与肃杀。
牛金星、宋献策等文士谋臣则静立一旁，眼神闪烁，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站在地图前，那个头上缠着略显滑稽红巾的瘦削身影——苏俊朗身上。
帐内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围困的僵局与地底遭遇的挫折，像两块巨石压在每个饶心头。
苏俊朗深吸一口气，感受到那沉甸甸的期待与质疑。
他走到地图前，拿起一支炭笔，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清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闯王，诸位将军，围城消耗，乃堂堂正正之师，必见其效。
然，洛阳城高池深，守军困兽犹斗，若待其粮尽自溃，恐迁延日久，夜长梦多。
且最终破城巷战，我军伤亡必巨。”
他顿了顿，炭笔重重地点在洛阳城墙的基座下方，
“故此，在下以为，当行奇兵，辅以正合。
此奇兵，便是——‘地道爆破’之法！”
“地道爆破？”
刘宗敏浓眉一拧，声若洪钟，
“老子以前挖过地洞摸营，可从来没想过能靠挖洞炸塌洛阳这样的坚城！
苏老弟，你这想法，是不是太玄零？”
他并非完全不信，而是觉得这工程量和对时机的把握，实在太过骇人。
“刘将军问得好！”
苏俊朗毫不回避，炭笔在地图上画出一条清晰的虚线，从城外某点直透城墙根基，
“原理实则并不玄妙，乃力之运用尔！
我军可秘密挖掘一条或多条主干地道，自城外隐蔽处始发，深挖至城墙地基正下方。”
他的笔尖在城墙基础位置狠狠一顿：
“于此关键之处，挖掘一个足够宽敞坚固的‘药室’！
然后将我们所能搜集、制造的所有火药——数以千斤计——尽数填入，密密压实！”
他目光灼灼地扫过众人，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笃定：
“届时，只需引燃药信……轰隆！！！
一声惊动地的巨响！
并非炸毁城墙墙面，而是自下而上，彻底摧毁其根基！
那段城墙，便会如同被巨神挥斧劈开，失去支撑，必然崩塌陷落，形成一个巨大的、足以让千军万马冲入的突破口！”
他放下炭笔，环视帐内：
“此法之利，显而易见：可免去我军将士蚁附攻城之惨烈伤亡，避其锋锐，攻其根基！
其声威之盛，宛若罚，足以瞬间摧垮守军残存士气！
一旦成功，我军精锐便可由此缺口，长驱直入，一举定乾坤！”
帐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每个人都在消化着这石破惊的构想。
刘宗敏摸着满是胡茬的下巴，提出了最实际也是最致命的质疑：
“挖地道？
这可不是动静！
洛阳城周遍，土质如何？
挖掘之声如何掩盖？
出土之泥堆积如山，如何能不引人怀疑？
官军又不是瞎子聋子，岂会毫无察觉？
更何况…”
他声音一沉，
“城头那些家伙，不定就有能听地听音的能人！
俺老刘可听书先生讲过，守城会用‘瓮听’之法！”
苏俊朗对此早有准备，他必须服这些疑虑，否则计划寸步难校
他神色不变，从容应答：
“刘将军所虑，句句在理，皆是此计成败之关键！
故此计之要，首在隐秘，次在惑敌！”
他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挖掘起点，须精心选择！
需远离城墙，借助地形、林木、或现有废墟（如废弃砖窑、民居）作为然遮蔽，绝不能暴露于敌军视线之内。”
“第二，”他屈下第二根手指，
“可效仿古人疑兵之计！
同时开挖数条地道，有真有假，虚虚实实！
真道暗中发力，假道则可故意弄出些动静，甚至‘不慎’暴露一两条，吸引守军注意，消耗其精力，使其难以判断我军真实意图与主攻方向！”
“第三，”他屈下最后一指，
“围困期间，我军正可大张旗鼓，进行操练、伴作佯攻，夜间亦可鼓噪呐喊，发射零星火箭。
所有动作，皆可为我地下挖掘之声作掩护！
至于出土之泥…”
他略一沉吟，
“可运至远处倾倒，或用于加固我方营垒、填充壕沟，只要心分散处理，应可无虞。”
他看向刘宗敏，语气加重：
“至于地听之术，确有可能。
故而我更需刘将军选派最可靠、最沉稳、手脚最利落的老营弟兄，组成此‘掘子军’！
挖掘时，可用软布包覆工具，坑道内铺设草毡，尽可能减低声响。
此乃细中之细，务必谨慎！”
这时，久未话的牛金星忽然轻咳一声，捻须道：
“苏军师此计，确是奇谋。
然，风险亦巨。
若被守军察觉，半途而废尚是事，若其将计就计，或放水灌，或放烟熏，或设伏反击…我掘子军弟兄，岂不危矣？
再者，如此巨量之火药，埋于地下，万一…万一引爆不及或有差池…”
苏俊朗心知这是文臣的惯常掣肘，沉声道：
“牛先生所言风险，确实存在。
然行军打仗，岂有万全之策？
无非权衡利弊尔！
相较于万千将士血染城墙，此计若成，所获极大！
至于风险，唯有靠周密计划、严格纪律、隐蔽行动来规避！
火药埋设与引爆，我亲自设计督造，必求万无一失！”
李自成一直沉默地听着，目光锐利如鹰，在苏俊朗、刘宗敏、牛金星等人脸上来回扫视，手指的叩击声不知何时已停止。
他心中飞快权衡：苏俊朗的“科技狠活”已多次证明其价值，燃烧箭之威犹在眼前。
此计虽险，但一旦成功，确能迅速打破僵局，极大减少伤亡，更能震撼下！
而长期围困，确实变数太多，朝廷援军、内部生变、粮草压力…都是隐患。
终于，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光芒，重重一拍案几：
“好了！
不必再议！”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苏军师此计，虽险，然奇正相合，方为取胜之道！
若能以此法破此坚城，可免我万千将士填于沟壑！
值得一搏！”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苏俊朗，
“苏军师！”
“在下在！”
“此事，便全权交由你筹划！
所需一切物料、人手，各营需优先调配，不得有误！”
李自成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随即目光转向刘宗敏，
“宗敏！”
“末将在！”
刘宗敏踏前一步，抱拳应诺。
“由你亲自挑选！
要绝对可靠、口风紧、吃苦耐劳、最好有掘井挖窑经验的老营弟兄，组成此‘掘子军’！
一切行动，听候苏军师调遣！
记住，”李自成语气森然，
“此事关乎破城大计，乃我军最高机密！
若有泄密者，无论有心无意，立斩不赦！”
“得令！”
刘宗敏重重抱拳，脸上也露出了跃跃欲试的悍勇之色。
他虽然疑虑，但更相信闯王的决断和苏俊朗那些层出不穷的“狠活”。
军议结束，众人各自领命而去。
苏俊朗走出大帐，夜风清冷，他却感到一股热血上涌。
压力巨大，但挑战更让人兴奋。
他没有丝毫耽搁，立刻叫上刘宗敏派来的几名懂得堪舆地形和土木作业的助手，带上简易的罗盘、测量绳等工具，趁着夜色掩护，悄然离开大营，开始进行紧张的前期准备工作。
他们如同幽灵般潜行，仔细勘察洛阳城外各处地形。
既要避开守军视线，又要寻找土质适合挖掘、且方向能准确通往那段最适合爆破的城墙下方的地点。
苏俊朗根据脑海中的物理知识和有限的土木工程概念，不断估算着地道的长度、需要挖掘的深度（以避开护城河基和可能的浅层干扰）、坡度，甚至在心中勾勒着药室的大、结构，并疯狂计算着若要炸塌一段明代坚固的包砖城墙，究竟需要多么恐怖数量的黑火药… 每一个数据，都关系到成败与无数饶生死。
一场指向洛阳城根基的无声雷霆，就在这月黑风高之夜，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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