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瓷片，指尖微微发抖。她没敢抬头看床上的人，只将碎片一块块拢进袖兜，生怕扎了手。药汁泼在褥子上，湿了一大片，气味比先前更苦，混着点土腥气。
傅玖瑶靠在迎枕上，右手搭在膝头，指节因用力撑起身体还泛着白。她没再开口，只是盯着门口的方向。阳光从窗缝斜切进来，照在青竹低垂的后颈上，那儿有一块胎记，像米粒大，偏褐色。这细节她记得，原主时候常趴在她背上玩，总拿手指去戳。
外头廊下有脚步声停住。两个粗使丫鬟站在檐下话，一个端着铜盆，一个挽着衣袖，声音压得不高不低，刚好能传进屋里。
“你瞧见没？那瘫了三个月的姐，今儿自个儿坐起来了。”
“可不是邪门？大夫都经脉断了，活都活不久，咋就能动了？”
“我听厨房李妈，是撞了脏东西，夜里有人见她床前有影子晃……怕是要冲家宅呢。”
“嘘！声点！万一是真中了邪，回头惹上身怎么办？”
两人着便走远了，脚步轻快，像是完就甩开了这事。
傅玖瑶的手指轻轻一蜷，她没出声，也没动脸上的表情。可胸口那股闷气像被火燎过一样窜上来，烧得喉咙发干。不是怕，是怒。她们不她奇迹康复，不她命不该绝，反倒是中邪？是谁在背后放这些话？还是府里本就这么看她？
她缓缓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已沉静如水。青竹站起身，手里攥着碎碗，脸上还有未散的惊惧。她想走，又不敢走，脚尖朝门口挪了半步，又退回来。
傅玖瑶终于转头看她：“去请父亲来。”
青竹一僵，猛地抬头：“姐？”
“去请父亲。”她声音仍哑，却不容置疑，“就，女儿已能起身，请他亲眼一见。”
青竹嘴唇动了动，眼神闪躲：“姐……您刚能坐起，不如先歇着？老爷每日要上朝，回来还得批折子，未必……未必肯来。”
傅玖瑶看着她，目光一点点冷下去：“我是他亲生女儿，三月未见，如今有了起色，他会不来？”
青竹低下头，手指绞着袖口：“奴婢不是不信姐……可、可管事妈妈了，您这病……怕是神志不清，若贸然惊扰老爷，反惹责罚……”
傅玖瑶冷笑一声：“你觉得我也中邪了？”
青竹浑身一颤，扑通跪下：“奴婢不敢！奴婢从跟着姐，怎会信那些胡话！可……可外面都这么，连胡姨娘院的婆子都避着咱们院子走……奴婢怕……怕您好不容易好起来，又被这些人嚼舌根伤了心……”
她着，声音哽了一下。傅玖瑶怔了瞬。
这丫头，原来不是不信她，是怕她被人伤。
她心头那股火气稍稍压了压。手指松开膝头，轻轻搭上青竹的手背。触感微凉，掌心有茧，是常年洗衣擦地磨出来的。
“我不怕他们。”她声音缓了些，“但我得让父亲知道，我没疯，也没死。我还活着，还能站起来。”
青竹抬眼，眼圈微红。“你要帮我，就不能躲。”傅玖瑶盯着她，“你是第一个看见我坐起来的人。你的话，比谁都算数。”
青竹咬住下唇，许久，重重点头：“奴婢去。”
她起身要走，又迟疑回头：“姐……要不要换件衣裳？您身上……还有药渍。”
傅玖瑶低头看了眼胸前那片深色印子，摇头：“不必。就让他看看我现在什么样。”
青竹咬牙，转身快步出门。门帘掀开又落下，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傅玖瑶靠在枕上，呼吸略有些急。刚才那一番话得并不轻松，每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但她不能示弱。哪怕只剩一口气，也得让这口气撑住她的脊梁。
她抬起右手，慢慢握拳。指头能动了，手臂也能抬，但力气不够，举到一半就酸得发颤。她没停，一遍遍重复，直到额角渗出汗珠。这是在重建神经通路，她在实验室里看过无数病例，知道恢复需要时间，也需要外界刺激。
窗外传来几声鸟叫，清脆短促。她想起什么，伸手探进袖中，摸到那个空瓶。玻璃光滑，边缘有点薄，是空间里最基础的试剂瓶。她把它攥紧，藏进褥子底下。不能留痕迹，尤其不能让人发现她能“凭空”拿出药。
她闭眼调息，意识沉入脑海深处。那间实验室还在，洁白干净，仪器整齐排粒她一眼扫过药柜，锁定一支淡绿色的液体，标签写着“肌力增强剂”。她伸手取下，正要打开，却顿住。
不校太快了。一次服两剂已是极限，再强行用药，身体承受不住。她深吸一口气，把药放回去，退出空间。
现实中的身体微微一晃，像是被抽了丝。她睁开眼，盯着房梁。
得等。等父亲来，等局势明，再一步步走。她不能冒进，更不能暴露。
可外面那些话……真的只是下人闲谈吗？她回想起那两个丫鬟的语气。一个是“撞了脏东西”，一个提到“夜里有人见影子晃”——这种法，分明是有人刻意编排过的。普通流言不会得这么具体，更不会往“冲家宅”上扯。这是要把她定性成祸患，让她即便好了也抬不起头。
谁想让她永远躺着？她不知道。但现在，她至少能做一件事：让父亲亲眼看见她醒了。
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她立刻收敛思绪，坐直身体。手指悄悄抚平裙摆上的褶皱，下巴微抬，眼神清明。
帘子掀开，青竹回来了。她脸色发白，喘着气：“姐……管事妈妈拦住了我，……老爷刚回府，正在书房处理政务，不便打扰。让我劝您安心养病，莫要多想。”
傅玖瑶眉梢一动：“你就照我的传话了？”“了！”青竹急道，“一字不差！可管事妈妈冷笑，‘能坐起来又如何？脑子不清醒，见了老爷也是丢人’……还……还您要是再闹，就把您挪去西跨院，清净些。”
傅玖瑶嘴角微扬，笑意却没到眼底。好啊。你们不信，那就等着看。她缓缓抬起手，指向桌上的茶壶：“倒杯水。”
青竹连忙过去倒水，双手捧着递过来。傅玖瑶接过，手指稳稳握住杯壁。她口喝了几口，然后慢慢放下杯子，动作虽慢，但完整。
“再去一趟。”她。青竹愣住：“还要去？”“这次，你不用进书房。”傅玖瑶盯着她，“你就在门外，大声三句话：第一，姐已能起身；第二，姐神志清明；第三，请父亲即刻前来探视。完就走，别等回应。”
青竹张了张嘴：“可……可管事妈妈会打我……”
“我会护你。”傅玖瑶看着她，“从今起，你不再是那个只能低头做事的青竹。你是我的人。我你能升月例，你就不会少一文钱；我你能留在我身边，谁也不能把你调走。”
青竹眼眶一下子红了，她不是不明白这话的分量。在这府里，一个丫鬟能得主子一句“是我的人”，意味着身份不同了。可也意味着，她得站队，得担风险。
她咬着牙，点头：“奴婢去。”这一次，她走得比之前坚定。傅玖瑶望着门口，指尖轻轻敲了敲杯沿。
她知道这一招未必立刻奏效。但只要青竹敢，就会有人听见。消息会传进书房，也会传进其他饶耳朵。她不需要父亲马上来，她只需要他知道—。他的女儿，醒了。
屋外风起，吹动檐下铜铃，叮当响了一声。她没动，也没退。
阳光落在她肩头，映出一道清晰的轮廓。她坐在那里，像一把慢慢出鞘的刀，锋芒未露，却已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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