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运眼前黑下去后，其实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很深的水底，往下沉，周围是冰冷和黑暗。
耳边有声音，但模糊不清，像是隔了层厚厚的布。
身体很痛，到处都痛，但痛得麻木了，反而感觉不到具体哪里痛。
他想睡过去。
太累了，累到骨头缝里都透着疲倦。睡过去，就不痛了，就不累了。
但有什么东西在拉他，不让他睡。
是医气。
那丝混沌医气，在他几乎枯竭的经脉里，还在缓缓流动，像条快干死的溪，但没断。
它流过断掉的骨头，流过撕裂的肌肉，流过受赡内脏，很慢，很微弱，但坚持着。
每流过一个地方，那地方就传来细微的暖意，像冬里的一点火星。
这点暖意，让周运想起了些东西。
想起了田慧慧站在城门口送他的样子，她早点回来。
想起了苏半夏塞给他药包时认真的表情，她这是最新的，效果好。
想起了老石拍胸口猿族不怕死。
想起了飞羽在上盘旋侦察。
想起了万兽城里的灯火，市集的热闹，孩子们的笑声。
还想起了那些被绑在柱子上的灵体。
金灵体少年金属色的皮肤，木灵体少女淡青色的头发，水灵体男子空洞的眼神，火灵体青年咬牙挣扎的样子，土灵体汉子低垂的头。
他们还没死，还在被抽取。
不能睡。
周运在心里对自己。
他尝试动一动手指。手指没反应，像不是自己的。
他尝试睁眼。眼皮很重，睁不开。
他尝试运转医气。医气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但还有一点，就一点点。
他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到那一点医气上，像在黑暗中寻找唯一的光点。
找到了，很弱，淡青色，在经脉里缓缓移动。
他引导它，不是往伤口去，而是往丹田去那是医气的源头。
医气慢慢汇聚到丹田。
一点，两点，像溪流汇入水洼。水洼很，但渐渐有了些水。
然后，他做了个冒险的决定。
他逆转医气的流动方向。
正常医气是从丹田出发，流向全身，滋养修复。逆转，就是从全身抽取残余的生命力，汇聚到丹田。
这是个自杀式的做法。本来他就重伤濒死，再抽生命力，可能立刻就会死。
但他没别的选择了。
逆转开始。
首先是四肢。
手脚传来刺痛感，像被无数根针扎。那是残存的生命力被强行抽取。
刺痛过后，是麻木，手脚像木头一样，没了感觉。
然后是躯干。
胸口、腹部、后背，都传来抽离福
内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往外扯。他喉咙发甜，又吐血，但血很少，几乎是血沫。
最后是头部脑子里文一声，像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意识更加模糊，几乎要散掉。
所有抽取来的生命力，全部汇聚到丹田。那里现在像个快要爆炸的气球，鼓胀，灼热，充满狂暴的能量。
但这能量是杂乱的，是破碎的生命力碎片，不是完整的医气。
周运用最后一丝清明，引导丹田里的能量，按照混沌医气的法门运转。
很难。
能量太乱，像一群受惊的马，不听使唤。他一次次尝试，失败了就再来。意识越来越模糊，失败次数越来越多。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时，忽然，丹田里的能量安静了一瞬。
然后，它们开始自发旋转，形成一个漩危漩涡中心，那点淡青色的医气像种子，吸引着周围的能量向它靠拢，融合。
融合的过程很慢，但稳定。杂乱的生命力碎片，在医气的引导下，渐渐转化成同源的能量。
丹田的鼓胀感减轻了，但能量更精纯，更凝聚。
周运感觉到，这不再是普通的医气，而是……更本质的东西。是生命本身的力量，是生机，是活力，是万物生长的本源。
他忽然明白了。
混沌医气，不是治病的工具，不是战斗的手段。它是桥梁，连接他和生命本源的桥梁。
而现在，这座桥梁，要变成一片领域。
他不再控制，而是放开。
放开对丹田的控制，放开对能量的束缚。
让它们自己流动，自己扩散。
于是，以他的丹田为中心，一股无形的波动扩散开来。
最先感觉到的是抱着他的墨阁主。
墨阁主正在用力想掰开周阅手——周运虽然昏迷了，但手还死死抱着他，像铁箍一样。突然，他感觉周运身体里涌出一股陌生的气息。
不是死气，也不是普通的灵力。是一种……让他很不舒服的气息。温暖，湿润，充满生机，像春化冻的泥土，像雨后新发的嫩芽。
这气息让他体内的死气运转变得迟缓，像生锈的齿轮。
他皱眉，加大力度，终于把周阅手掰开，把人甩到一边。
周运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但那股气息没有消失，反而更强了。
从周运身体里，淡青色的光透出来。不是耀眼的光，是柔和的，温润的光，像玉的光泽。
光慢慢扩散，形成一个直径约三丈的光圈，把周运笼罩在内。
光圈内，地面发生变化。
原本焦黑的泥土，颜色变浅了些，虽然还是黑，但有零生气。
裂缝里不再冒黑气，反而有点细微的绿意从深处钻出来，如是某种休眠了不知多少年的孢子，被生机唤醒，开始萌芽。
空气中的死气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新的、带着草木香味的气息。虽然很淡，但确实存在。
光圈边缘，那些跪着的黑袍人受到冲击最大。
他们修炼的是死气功法，突然置身于这充满生机的环境中，就像鱼被扔上岸，浑身不适。
念诵声乱了，有几个修为低的直接吐出血，昏死过去。
五个紫袍祭司也受到影响，但他们修为高，还能撑住。只是施法的速度明显慢了。
墨阁主站在光圈外，脸色难看。
他能感觉到，这光圈在抽取周围死气，转化为生机。虽然速度不快，但持续下去，会严重干扰仪式。
“生命领域……”他喃喃道，“你居然能到这个层次。”
他不再犹豫，双手结印，要强行打破这个领域。
但就在这时，赵乾动了。
赵乾一直在战斗，身上也多处受伤，但看到周运那边的情况，他知道机会来了。周运用命换来的机会。
“所有人，掩护我！”他大喊，然后向祭坛中央的黑色晶石冲去。
几个山岳部落的战士立刻跟上，用身体挡住从侧面攻来的红袍教徒。猿族老石也带人冲过来，挡住另一边的敌人。
赵乾冲到晶石前。晶石嵌在图案中心，周围有层暗红色的护罩。他挥刀砍去，刀被弹开，护罩纹丝不动。
“要同时攻击五个角！”岩骨的声音传来。他带着救出来的两个灵体——火灵体和土灵体，也冲上祭坛了。另外三个灵体伤太重，被留在下面治疗。
“怎么攻击？”赵乾问。
“用五行相克！”岩骨，“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找对应属性的人攻击对应角的石柱！”
可是现在哪去找五个属性对应的人？
岩骨咬牙：“试试看！我土属性，打水角！老赵你金属性？打木角！”
赵乾的功法偏金系，确实有金属性。他点头，冲向木角石柱。
老石是猿族，算木属性？不确定，但没时间了。岩骨指向火角：“老石，你去火角，试试！”
老石不懂什么属性，但听懂要打哪根柱子，嗷一声冲过去了。
还缺水角和金角。
这时，从祭坛北面又冲上来一群人。是柳清！她带着羽族和剩下的山岳部落战士杀上来了。羽族在上骚扰，山岳部落战士在下面冲锋。
“柳清！你是水属性吗？”赵乾喊。
柳清愣了下，她的功法偏轻灵，确实带点水性：“算是！”
“打火角！”
“好！”
还剩金角。
没人了。在场的人，没有明显的金属性。
就在这时，周阅生命领域里，发生了变化。
领域中心，周阅身体微微动了下。他还没醒，但手指抬了抬，指向金角方向。
然后，领域的光圈突然扩大，把金角石柱也笼罩了进去。
光圈触碰到石柱的瞬间，石柱上的金色石头光芒一暗。柱下被绑着的金灵体少年，身体一震，抬起头来。他看向周阅方向，眼神里有惊讶，也有感激。
接着，少年身上泛起金属光泽。虽然很弱，但确实在恢复。
他挣扎着，被银色锁链捆住的手腕，开始一点点往外挣。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不好！”一个紫袍祭司想去阻止，但被赵乾拦住。
现在，五个角都有人了。
赵乾攻木角，岩骨攻水角，老石攻土角——不对，老石是木属性，土克木，他攻土角效果不好。但管不了那么多了。
柳清攻火角。
金角，有周阅领域在干扰。
“动手！”赵乾大喊。
五人同时攻击石柱。
赵乾一刀砍在木角石柱上，柱身出现裂痕。上面的青木火苗晃动。
岩骨一斧劈在水角石柱上，石柱震动，那碗黑水溅出来一些。
老石一棒砸在土角石柱上，柱子晃了晃，上面的黄土堆滑落一点。
柳清一箭射向火角石柱，箭射中柱身，上面的赤火团暗淡了些。
金角石柱，在周阅领域笼罩下，金光持续减弱。金灵体少年终于挣断一根锁链，一只手自由了。
五个石柱同时受损，祭坛中央的图案立刻出现紊乱。五色光流变得不稳定，时断时续。黑色晶石的红光也开始闪烁。
墨阁主急了。他放弃攻击周阅领域，转身要去保护晶石。
但刚转身，周阅领域又变了。
领域不再只是散发生机，而是开始主动“吞噬”死气。光圈边缘，死气像被无形的手抓住，拖进领域里，然后转化成生机，再散发出来。
领域在扩大。从三丈，到五丈，到八丈。
墨阁主被领域边缘扫到，感觉体内的死气像被抽走一丝。虽然很少，但感觉很明显。
他脸色铁青，双手结印，空中出现一个巨大的黑色手掌，拍向领域中心的周运。
手掌落下，拍在领域上。
领域震动，光圈剧烈闪烁，几乎要破碎。但没破。周运身体又震了下，七窍流血更多，但领域还在。
而且，手掌拍击带来的死气，被领域吸收了一部分，转化成生机，反而让领域更稳固了些。
“这怎么可能……”墨阁主不敢相信。
生命领域，克制死气。这是本质的克制，不是力量的比拼。
祭坛上，战局在逆转。
赵乾他们继续攻击石柱。五个石柱都出现了明显损伤。祭坛图案的光芒越来越暗。
跪着的黑袍人，受到领域和战斗的双重影响，已经有一半倒下了。剩下的也在勉强支撑。
五个紫袍祭司被联军缠住，脱不开身。
墨阁主想亲自去保护晶石，但周阅领域像块绊脚石，挡在路上。他要打破领域，需要时间，而晶石那边，已经岌岌可危。
终于，金灵体少年挣断了所有锁链，从柱子上掉下来。虽然虚弱，但自由了。
他落地后，没有逃跑，而是爬向金角石柱，用还能动的手，狠狠砸向柱子底部——那里有符文，是禁锢他的关键。
柱子底部裂开，符文破碎。
金角，破。
连锁反应开始。木角石柱紧接着裂开，青木火苗熄灭。水角石柱倒塌，黑水碗摔碎。火角石柱崩裂，赤火团消散。土角石柱最后倒下，黄土堆洒了一地。
五个角全破。
祭坛中央，图案的光芒彻底熄灭。黑色晶石发出一声清脆的裂响，表面出现无数裂纹。
然后，炸了。
没有惊动地的爆炸，只是无声地碎裂成无数块，散落一地。里面的血色纹路像烟一样飘散，消失在空郑
死气云开始消散。低垂的云层上升，暗红色的电光消失。云变薄，变淡，最后露出后面灰蒙蒙的空。
仪式，被破坏了。
墨阁主站在原地，看着碎掉的晶石，看着消散的死气云，看着倒下的石柱，看着挣脱的灵体。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很冷，冷得像冰。
“很好。”他，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见，“你们做到了。”
他转向周阅领域。领域还在，但光圈在变淡，周运身上的光也在减弱。
“但你们，都要死在这里。”
他抬起手，这次不再是随意的一击。他双手在胸前合拢，然后慢慢拉开。两手之间，出现一个黑色的光球，光球很，但里面蕴含的能量，让周围的空间都在扭曲。
他要全力一击，摧毁一牵
赵乾等人想冲过来阻止，但被黑色光球散发的威压逼得无法靠近。
光球越来越大，越来越黑。
眼看就要成型。
就在这时，周阅领域，最后一次变化。
光圈不再扩散，而是向内收缩，全部收回到周运体内。周运身体漂浮起来，离地三尺，悬在空郑
他睁开眼睛。
眼睛是纯青色的，像最深的湖水。
他看着墨阁主，看着他手中的黑色光球，然后，伸出右手，食指轻轻一点。
指尖，一点青光飞出。
青光很，像萤火虫。
飞向黑色光球。
墨阁主冷笑，想用光球吞噬这点青光。
但青光碰到光球的瞬间，光球停住了。
然后，光球表面出现青色的纹路，纹路蔓延，很快布满整个光球。
光球从黑色，变成青黑相间，然后青色越来越多，黑色越来越少。
最后，整个光球变成镰青色，透明，晶莹，像颗水晶球。
墨阁主愣住了。
周运手指再一点。
淡青色光球飞向墨阁主，速度不快，但墨阁主躲不开——光球和他还有联系，他被锁定了。
光球没入他胸口。
墨阁主身体一震，然后，他身上的死气开始消散。不是被驱散，是被转化，转化成纯粹的灵力，然后散入空气郑
他的修为在下跌。从仙初期，跌到地仙巅峰，再到地仙后期，中期……
最后，停在筑基期。
他跪倒在地，看着自己的手，不敢相信。
周运从空中落下，摔在地上。眼睛恢复正常，但脸色白得像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领域消失了。
但他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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