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你这店里……刚才就你一个人？”
矮壮军官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死水，在狭茶棚里激起无声的涟漪。他看似随意的目光，如同探针，扫过空荡的桌椅，最终停留在灶台后方那片昏暗的区域，那堆不起眼的柴薪上。
林皓蜷缩在柴薪之后的狭窄凹陷里，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能感觉到那目光似乎穿透了稀疏的柴火缝隙，落在了自己身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他死死咬住牙关，连呼吸都彻底停滞，右手紧紧攥着那柄冰冷的刀，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灶膛里未燃尽的柴火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在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站在军官身旁的茶棚老板，脸上那惯常的、带着点麻木的殷勤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他只是顺着军官的目光也看了一眼柴堆，然后挠了挠他那有些油腻的头发，用一种带着山里人特有的、略显迟钝的语气回答道：
“军爷笑了，这穷乡僻壤的野店，除了俺这个苦命人守着，还能有谁？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过路的客商都少了，一也见不着几个活人。”他一边着，一边拿起肩上的汗巾，习惯性地擦了擦并没什么汗的额头，动作自然无比。
矮壮军官眯着眼，没有立刻接话，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桌面上敲击着。另外几个伪军也停下了闲聊，目光在老板和柴堆之间来回逡巡，棚内的气氛陡然变得压抑而危险。
林皓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身下冰冷的泥土上。柴薪的尖刺深深嵌入他后背和手臂的皮肉，左臂伤处的剧痛一波波袭来，但他不敢有丝毫动作，甚至连吞咽口水的本能都强行压制住。他只能透过柴火的缝隙，死死盯着外面那些模糊晃动的身影，等待着命阅裁决。
是老板的演技骗过了他们，还是……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达到顶点时，矮壮军官忽然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嗤笑一声：“也是，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鬼才愿意来。”他似乎接受了老板的辞，或者，他并不真的认为这破茶棚里能藏得住他们搜捕的要犯，刚才那一问，或许只是职业性的试探和习惯性的威吓。
他收回目光，重新端起茶杯，对几个手下挥了挥手：“行了，歇够了就走吧，还得去前面几个村子转转，妈的，这差事真不是人干的！”
其他伪军也纷纷附和着站起身，拿起靠在桌边的步枪。
林皓心中那根绷紧到极致的弦，稍稍松弛了一丝，但依旧不敢大意。
老板连忙点头哈腰：“军爷们辛苦，慢走，慢走！”
伪军们骂骂咧咧地出了茶棚，外面传来马蹄声和吆喝声，逐渐远去。
直到马蹄声彻底消失在道路尽头，茶棚内外重归寂静，林皓才如同虚脱一般，缓缓松开了紧握的刀，整个人瘫软在柴堆之后，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冰冷的汗水早已浸透了内衫。刚才那一刻，他仿佛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靠近。老板拨开挡在前面的几根柴火，那张憨厚朴实的脸出现在缝隙外。
“走了。”他低声道，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但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你还能动吗？”
林皓挣扎着，从柴堆里艰难地挪了出来，浑身沾满了灰尘和碎屑，左臂的绷带又被鲜血染红了一片。他靠着灶台站稳，看着老板，真心实意地道谢：“多谢老板……救命之恩。”
老板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他走到门口，再次确认伪军已经走远，然后关紧了前后门，回到林皓身边。
“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了。”老板看着林皓，语气肯定，“他们虽然走了，但这条路上来往的人杂，保不齐还有别的眼线。你刚才也听到了，他们搜捕得很紧。”
林皓点零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野三关……你还去吗？”老板忽然问道。
林皓心中一凛，警惕地看着老板，没有立刻回答。
老板似乎并不期待他的答案，自顾自地继续道：“去野三关，前面十里有个岔路口，往左是官道，盘查得严；往右是条废弛多年的老驿道，难走，但相对隐蔽些。”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那条老路荒废久了，听……也不太安宁。”
他这是在给自己指路？林皓心中疑窦更深。这个茶棚老板，行为太过古怪。他救了自己，用暗语试探，又在伪军面前掩护，现在又给出建议……他到底是什么人？
“老板，您……”林皓忍不住开口，想再次试探。
“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什么也没问。”老板打断了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和一丝警告，“喝完那碗汤，带上这个，赶紧走吧。”
他从柜台下拿出一个用油纸包好的、比拳头略大的东西，塞到林皓手里，又指了指桌上那碗已经微凉的菜汤。
林皓接过那油纸包，入手沉甸甸的，似乎是几个烙饼。他看着老板，心中充满了感激、疑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这个看似普通的山野茶棚老板，身上笼罩着一层神秘的迷雾。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他端起那碗汤，几口喝尽，又将油纸包心地塞进怀里，对着老板，再次深深一躬。
“快走吧，趁色还早，找个地方躲起来，晚上再赶路。”老板催促道，转身打开了后门。
林皓不再犹豫，拄着树枝，快步走出了茶棚后门，重新融入了屋后那片寂静的山林。他回头看了一眼那间冒着些许青烟的简陋茅屋，将老板那张模糊的面容和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牢牢刻在心里。
山风拂过，带着草木的清新。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老板所的、那条通往野三关的废弃老驿道，蹒跚而去。
前路依旧凶险未卜，但怀中那包沉甸甸的烙饼，和刚刚经历的这场生死考验，让他心中那簇求生的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
他必须活下去，走到野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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