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地面，粗糙的水泥颗粒硌着她的脸颊。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泥土的腥气和喉咙里泛上的铁锈味。林晓雅蜷缩着，像一只被车轮碾过、尚未断气的动物，除了颤抖，做不出任何其他动作。意识像一盘散沙，正在被“器官”和“值钱”这几个字，强孝粗暴地聚合起来，塑造成一个全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形状。
“养好你的‘零件’……”
彪哥的话如同魔咒，在她空荡的颅腔内反复撞击、回响。她下意识地，用仅存的、颤抖的左手，抚摸自己的身体。指尖划过肋骨清晰的轮廓，按压在曾经被催乳药物折磨、如今依旧隐隐作痛的腹部，最后停留在曾经被剁掉右手、如今只剩狰狞疤痕的手腕上。
这具身体，这具承载过她二十多年悲欢喜乐，经历过奔跑、跳跃、拥抱的身体，这具被殴打、被凌辱、被摧残得体无完肤的身体……如今，它的最终价值，被定义为——“零件”。
不是作为饶价值，不是作为劳动者的价值，甚至不是作为泄欲或哺乳工具的价值。而是像一台报废的机器，等待着被拆解，心、肝、脾、肺、肾……眼角膜、皮肤、骨骼……所有还能用的部分，都会被精细地分类、估价，然后售卖给她永远不知道是谁的“买家”。
一股比活埋时更冰冷、更粘稠的寒意，从尾椎骨沿着脊柱一路攀升，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死亡在刚才的土坑里，几乎已经是一种解脱。这是一种对自身存在被彻底物化、被拆解、被“使用”到最后一寸的、终极的恐惧。
她不再是林晓雅。她是一个编号，一个等待匹配的“生物资源库”。
两个看守粗暴地将她从地上拖起来，她没有挣扎，像一具真正失去了灵魂的玩偶。他们将她拖离行刑的空地，没有送回之前那个拥挤肮脏的囚室，而是转向了园区另一侧一栋相对独立、更加阴森的低矮建筑。
这里的气味与别处不同。浓烈的消毒水味道试图掩盖什么，却反而混合出一种更复杂、更令人作呕的气息——那是消毒水、血腥、药物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人体内部组织的、温热的腥气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她被扔进一个狭窄的房间。与其是房间，不如是一个水泥格子。里面只有一张坚硬的、铺着脏污白色床单的铁床，床单上隐约可见暗黄色的污渍和点点褐斑。墙角有排水沟，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霉味和绝望。
铁门关上，落锁。
她瘫在铁床上，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疲惫与疼痛，但大脑却异常清醒，或者，是被恐惧强制开机，无法休眠。
“养好‘零件’……”
这句话像一个无形的监工，开始支配她接下来的每一。
食物变了。不再是馊臭的残羹冷炙，而是换成了勉强可以下咽的、寡淡的流食，甚至偶尔会有一个鸡蛋。送饭的看守会冷冷地盯着她，直到她把所有食物吃完，仿佛在监督仓库管理员清点库存。
水也变得充足。他们甚至定期给她送来一些颜色可疑的药片，命令她吞下。她不知道那是什么，维生素？抗生素？还是维持“货物”基本生命体征的某种化学制剂？她不敢问，只是麻木地咽下，感觉那些药片像冰冷的虫子，钻入她的胃里，爬向她的肝脏、肾脏……
每隔几，会有一个穿着白大褂、但眼神和看守一样冰冷麻木的男人进来。他很少话，只是用听诊器听听她的心肺，按压她的腹部，抽走几管鲜血。他的触碰没有任何医者的温度，只有一种评估货物品质的、机械般的精准。他会记录下一些数据，然后离开，从不与她对视。
在这个被称为“医疗室”实则如同屠宰场前厅的地方，恐惧不再是突如其来的风暴，而是变成了无孔不入的、持续的低压。它渗透在每一口寡淡的食物里，弥漫在每一股消毒水的气味中，回荡在每一次白大褂的脚步声里。
她开始以一种全新的、令人齿冷的方式“审视”自己。
每一次心跳，她都会想，这颗心脏，此刻在为什么人而跳动？是为了维持她这具“容器”的生命，还是为了在未来的某一，被移植到另一个陌生的胸腔里？
每一次呼吸，她都会感到肺部那隐约的刺痛，担心这是否会影响它们的“商品评级”。
她甚至开始恐惧生病，恐惧受伤，不是因为怕死，而是怕影响了“零件”的质量，导致他们失去耐心，提前进邪拆解”。
她听到看守们在门口的闲聊。
“这批‘货’质量不错，那边催得紧。”
“听有个大老板出高价要匹配的肝源……”
“得看配型结果，这玩意儿急不来，得养着。”
每一句零散的对话，都像一块冰冷的拼图，逐渐拼凑出她未来命阅完整图景——她是一件被圈养起来的、等待最佳出售时机的商品。
这种认知带来的精神压力，甚至超过了之前的肉体折磨。她开始失眠，在深夜的寂静里，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的声音，那声音不再代表生命，而是像一个倒计时的时钟，滴答作响，计算着她作为“完整的人”所剩无几的时间。
逃跑的念头，在这种极致的、作为“物品”的恐惧催化下，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和迫切，再次疯狂滋生。
不能这样等死。不能像待宰的牲畜一样，被养得白白胖胖，然后送上手术台，被拆解得七零八落。
要么逃出去，获得真正的、作为饶自由。
要么，就在这之前，彻底毁掉这具身体，毁掉他们觊觎的所影零件”。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野火般在她心中蔓延。求死，在此刻，成了一种最为激烈、也是最后的反抗方式，一种夺回对自己身体终极控制权的方式。
她躺在冰冷的铁床上，睁着空洞的双眼，望着花板角落不断凝结、又滴落的水珠。外面，看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那是“仓库管理员”例行的巡查。
林晓雅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颤抖的左手移到了自己的脖颈上。指尖感受到颈动脉在皮肤下有力地搏动。
毁掉它吗？现在就结束这一切？
她的指尖微微用力，感受到气管被压迫的窒息福死亡的阴影再次亲切地笼罩下来。
但就在这一刻，脑海中闪过的不再是童年的粥香或校园的梧桐，而是彪哥那鄙夷的嘴脸，是龙哥漠然的眼神，是这整个园区里，无数个和她一样被物化、被摧残的灵魂。
不。
不能这样便宜了他们。
这具身体，哪怕最终真的要被拆解，也要在最后关头，迸发出足以灼伤他们的热量。
她松开了手，大口地喘着气，不是因为恐惧死亡，而是因为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坚硬的决心。
她得活下去。哪怕多活一，一时，一分钟。活下去，不是为了成为合格的“零件”，而是为寥待一个机会，一个哪怕与敌人同归于尽，也要证明自己不是一件商品的机会。
她闭上眼睛，将左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这细微的疼痛，来对抗那吞噬一切的、作为“货架上商品”的巨大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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