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体工队的跳水训练馆,比预备队的场地大了不止一倍。
跳台更高,跳板更多,池水更深更蓝,连空气仿佛都凝滞着更为严肃的气息。
然而,对于江浸月而言,变化最大的并非环境,而是站在池边那个熟悉的身影——于教练。
在预备队时,于教练虽然也以严格着称,但面对的是年龄更、基础更薄弱的孩子们,她的严厉中多少带着些引导和耐心。
但在这里,在市队这个代表着更高水平和更激烈竞争的地方,她仿佛卸下了最后一丝温和的面纱,露出了“铁血教头”的本来面目。
“江浸月!站姿!我过多少次了?收腹,挺胸,不是让你撅屁股!全身的肌肉要绷紧,像一根拉满的弓弦,不是软塌塌的面条!”
于教练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鞭子,清晰地抽打在空旷的场馆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双手抱胸,站在三米板旁,目光如鹰隼般锐利,锁定在板端那个的身影上。
江浸月穿着崭新的市队队服,脸绷得紧紧的,努力按照教练的要求调整姿势。
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但在于教练眼中,似乎到处都是瑕疵。
“肩膀放松!对,但不是垮掉!感觉你的肩胛骨向后向下沉!”
“头!抬头!眼睛看前方!不是看水面!入水前你的视线决定了身体的走向!”
“脚尖!绷直!我要看到你脚背和腿是一条直线!任何时候都不能松懈!”
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每一个微的偏差都会引来毫不留情的呵斥。
江浸月感觉自己像个被拆解又重新组装的机器人,每一个关节,每一块肌肉,都必须精准地待在它该在的位置上。
这仅仅是陆上姿态练习。
接下来是跳台训练。今练习的是五米台向前翻腾一周半屈体(105c)。
“走板!节奏!江浸月,你的走板没有节奏感!不是逛街!是进攻!带着目标走向板端!”
“起跳!蹬伸要充分!把整个跳板的力量都给我用上!你是没吃饭吗?”
“翻腾!团身要紧,速度要快!手臂抱紧腿,把自己缩成一个球!”
“打开!时机!我过多少次了?感觉身体到达最高点,视线看到水面就打开!你早了一拍!早打开就意味着高度不够,入水角度差!”
江浸月一次又一次地从五米台跳下。有时候是因为起跳高度不够,有时候是翻腾速度慢了,有时候是打开时机不准,更多的时候,是于教练认为“感觉不对”。
“重来!”
“不对!再来!”
“江浸月,你用脑子跳了吗?光是身体动,脑子不动有什么用?”
“下去!想清楚了再上来!”
冰冷的话语,伴随着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同一个动作,她可能要被要求连续跳十几次,几十次,直到于教练微微点头,或者直到她的体力濒临极限。
汗水浸湿了她的头发,顺着脸颊滑落,和眼角渗出的委屈泪水混在一起,滴落在跳台上。
腿因为无数次起跳蹬伸而酸痛发抖,手臂也因为反复的翻腾抱腿而僵硬。有一次,她因为体力不支,打开时机严重失误,身体几乎是横着拍在了水面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胸口和大腿瞬间红了一大片,火辣辣地疼。
她从水里钻出来,剧烈地咳嗽,疼得脸皱成一团,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于教练走到池边,看着她,脸上没有丝毫动容,语气甚至更加冷硬:“疼了?委屈了?这就是跳水!动作不标准,付出的代价就是疼痛!擦干眼泪,上来,重跳!”
没有安慰,没有怜悯,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
江浸月吸着鼻子,用力抹掉脸上的泪水和池水,倔强地咬着下唇,攀着池边的梯子,一步一步,重新爬上了五米台。
每走一步,身上被拍打的地方都隐隐作痛。她站在板端,看着下方深邃的池水,第一次对这个她曾经无比热爱的“像美人鱼一样”的世界,产生了一丝恐惧。
但她没有退缩。她想起妈妈不舍的眼泪,想起爸爸骄傲的眼神,想起栖迟哥哥在泳池里奋力划水的样子,也想起自己胸口那枚沉甸甸的金牌。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委屈和疼痛都压下去,再次开始走板、起跳、翻腾……
这一次,她努力回想着教练的每一个要点,用意志力控制着发抖的肌肉,在最高点果断打开身体,笔直地插入水中,水花压得很。
从水里出来,她看向于教练。
于教练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这一跳,勉强及格。记住刚才的感觉。休息五分钟,然后继续。”
没有表扬,只是“及格”。但江浸月心里却莫名地松了一口气,甚至有一丝微的成就福她爬到池边,用毛巾裹住自己,坐在长凳上口喝水。
旁边的队友,有的投来同情的目光,有的则面无表情,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训练强度。
训练的间隙,于教练会把所有队员叫到一起,复盘刚才的动作。
“看到江浸月最后那一跳了吗?”她指着刚刚录像回放的画面,“起跳还是有点软,但打开时机和入水角度对了。
你们都要记住,技术是死的,但水感是活的。疼痛和失败是最好的老师,它们会让你记住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队员:“在这里,没有人会因为你们年纪就降低标准。赛场上的裁判不会,你们的对手更不会。
我要做的,就是在比赛之前,把你们身上所有的毛病都磨掉,让你们以最完美的姿态,去迎接挑战。”
“今的训练就到这里。”于教练最后道,“回去自己看录像,写训练日记,明我要检查。解散。”
队员们如蒙大赦,纷纷收拾东西离开。江浸月拖着疲惫的身体,最后一个走出训练馆。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单的影子。
她知道,于教练的严格近乎残酷,但她也隐隐感觉到,这种残酷背后,是一种极致的负责。她要的不是一个“还不错”的运动员,而是一个能够走向更高舞台的冠军。
这条路,比她想象中还要艰难。但那个穿着泳衣的娃娃和胸口的金牌,似乎在无声地提醒她最初的梦想。她抬起头,看着边绚丽的晚霞,轻轻握紧了拳头。
再难,也要坚持下去。她要证明给于教练看,更证明给自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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