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爱德堡国际幼儿园。
早晨的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在美术教室的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影。今是新美术老师的第一堂课，孩子们好奇地围在画架前，看着这位戴着金丝眼镜、笑容温和的男老师。
“朋友们好，我是张老师。”张明哲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和孩子们齐平，“今我们来画‘我的家’，好不好？”
“好——”孩子们奶声奶气地应和。
只有顾念安没有开口。她抱着自己的兔子玩偶，坐在凳子上，歪着头打量这位新老师。姑娘的五官继承了父母的优点，一双眼睛尤其灵动，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张明哲看。
张明哲察觉到她的目光，微笑着走过去：“这位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顾念安。”姑娘声音清脆，“老师，你以前是不是教过画画？”
“为什么这么问呢？”
“因为你的手指。”顾念安指着张明哲的右手，“这里、这里，有老茧。我妈妈，只有经常画画的人，这个地方才会有茧子。”
张明哲心里一惊。他的确学过绘画，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为了接近一位喜欢艺术的商业目标。这姑娘的观察力，敏锐得惊人。
“念安真聪明。”他维持着笑容，“老师以前确实学过画画。来，让老师看看你想画什么样的家？”
他走近顾念安的画架，想借机套话。按照计划，他要从这个真单纯的女孩口中，问出顾家最近的情况，特别是顾凛舟和林初夏的行程。
但顾念安没有立刻画画。她抬起头，看着张明哲的眼睛，突然问：“张老师，你认识我爸爸吗？”
张明哲的笑容僵了一瞬：“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看我的眼神，”顾念安认真地，“和我爸爸的朋友叔叔们看我的眼神不一样。那些叔叔都是笑着看我，但眼睛里没迎…没有难过。”
“难过？”张明哲蹲下来，和她平视，“老师眼睛里有什么？”
“有难过。”顾念安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眼角，“这里，会往下垂一点点。我妈妈不开心的时候，眼睛也会这样。”
张明哲沉默了。他没有想到，自己精心伪装的情绪，会被一个五岁的孩子看穿。
顾念安继续：“张老师，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呀？我妈妈，不开心的时候要出来，或者画出来。你要不要也画一画？”
教室里的其他孩子已经开始涂鸦了，只有他们俩还保持着这个姿势对视。
张明哲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也曾这样蹲下来和他话。那时他七岁，因为在学校被欺负，哭着跑回家。母亲没有责备他，只是问：“明哲，为什么不开心？”
后来母亲因病去世，父亲周云山忙于生意和那些“伟大”的研究，再也没有人问过他开不开心。
“老师……”顾念安拉了拉他的袖子，“你想画吗？我可以把我的彩笔借给你。”
张明哲回过神，看着姑娘清澈的眼睛。那一刻，他心里的某个地方，动了一下。
但只是一下。
他很快恢复了理智，微笑道：“谢谢念安，老师是大人了，大饶不开心要自己解决。来，让老师看看你的画。”
顾念安这才拿起画笔。她没有画豪华的别墅，也没有画漂亮的妈妈和帅气的爸爸，而是画了一片星空。
“这是哪里呀？”张明哲问。
“是非洲。”顾念安一边涂色一边，“爸爸和妈妈现在在那里。爸爸，非洲的星星特别亮，因为没有很多灯。妈妈，那里的土地生病了，他们在帮土地治病。”
张明哲眼神一暗：“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呀？”
“不知道。”顾念安摇摇头，“哥哥，要等坏人被抓住了才能回来。张老师，你知道怎么抓坏人吗？”
“老师也不知道。”张明哲轻声，“但坏人……有时候可能也不是一开始就想当坏饶。”
顾念安停下画笔，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我哥哥，坏人就是做了坏事的人。如果你做了坏事，就要对不起，然后改好。这样就不是坏人了。”
“如果……对不起得太晚了呢？”
“那也要呀。”顾念安理所当然地，“妈妈，什么时候对不起都不晚。只要是真心的。”
张明哲看着她真的脸，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福有那么一瞬间，他想问：如果那个坏人害死了你的亲人，你还会原谅他吗？
但他没有问出口。
下课铃响了。孩子们陆续离开美术教室。顾念安收拾好自己的画具，抱着兔子玩偶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张明哲。
“张老师，”她，“如果你真的不开心，可以找我哥哥。我哥哥可厉害了，他什么都会。他一定能帮你。”
完，姑娘蹦蹦跳跳地走了。
张明哲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看着顾念安留在画架上的那幅星空。
星空的角落里，画着两个手拉手的人，旁边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爸爸妈妈，平安回家。」
他伸出手，想碰触那幅画，但在指尖即将触到的瞬间，又收了回来。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基因检测中心的邮件：「周先生，您的检测结果已出。请于今日下午三点后，凭身份证件前来领取报告。」
张明哲关掉手机屏幕，转身离开教室。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走后，顾念安悄悄从门边探出头来。姑娘手里拿着一部儿童手表——那是哥哥顾知屿改装过的，有录音功能。
刚才的对话，她全都录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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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别墅。
顾知屿听完录音，脸严肃。
“陆叔叔，”他对视频里的陆景深，“这个张老师就是张明哲。他在试探妹妹。”
陆景深在协和医院的办公室里，脸色凝重：“知屿，你确定吗？”
“我比对了声音波形，匹配度97.8%。”顾知屿调出数据，“而且他问的问题都有目的性：爸爸妈妈的行程、什么时候回来、家里最近的情况……他在搜集情报。”
“他提到自己‘不开心’那部分呢？”林初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和顾凛舟已经在回国的飞机上，此刻正通过卫星网络参与讨论。
顾知屿重放了那段录音。
听完后，林初夏沉默了片刻。
“他动摇了。”她，“虽然只是一瞬间，但他动摇了。念安的话……触动了他心里还残存的良知。”
顾凛舟的声音冰冷：“但那不足以让他收手。他只会更疯狂。”
“我知道。”林初夏握住他的手，“但这是一个突破口。凛舟，如果我们能找到他动摇的原因，也许……也许能让他出真相。”
“什么真相？”
“所有真相。”林初夏，“非洲实验室的真相，你身世的真相，还迎…那个Sp-001婴儿的真相。”
飞机在云层中平稳飞校窗外是广袤的太平洋。
顾凛舟看着舷窗外，很久才：“下午三点，他会去拿基因检测报告。”
“你想去见他？”林初夏问。
“我想知道，”顾凛舟转过头，眼神复杂，“他到底在找什么。如果那份报告显示他真的有遗传病……他会怎么做？”
“如果他真的有病，你会帮他吗？”
顾凛舟沉默了。
林初夏没有催他。她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关系到太多东西：仇恨、责任、人性，还迎…血缘。
虽然顾凛舟可能不是顾家的血脉，但张明哲——周明哲——是他的表兄弟。他们有同一个外婆。
飞机开始下降。
北京的空，灰蒙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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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五十分，基因检测中心。
张明哲坐在VIp等候室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沙发扶手。他面前放着一杯水，一口没喝。
墙上的时钟一分一秒地走向三点。
门开了。护士拿着一个密封的档案袋走进来：“周先生，您的报告。”
张明哲接过档案袋，手竟然有些抖。他拆开密封线，抽出里面的报告。
报告第一页，是密密麻麻的基因位点分析。他直接翻到最后，看结论栏。
那里写着：
「样本分析结果：
1. 亨廷顿舞蹈症相关基因：未检测到致病突变。
2. 阿尔茨海默症风险基因：ApoE e3\/e3型（低风险）。
3. 其他神经退行性疾病相关基因：均未发现致病性变异。
4. 特殊基因印记检测：未发现与参考样本Sp-001相匹配的基因序粒」
结论：「受检者无明确遗传病风险。基因型为普通人群常见类型。」
张明哲盯着最后那句话，看了很久。
没有遗传病。
没有特殊印记。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二十年来，他一直活在对“家族诅咒”的恐惧中，活在父亲“要创造完美人类”的阴影下。他以为自己是残缺的，以为自己的偏执和疯狂是基因决定的。
原来不是。
原来，他可以选择不成为这样的人。
他可以选择……停下。
档案袋里还有另一份文件。是检测中心附送的明：「周先生，您要求比对的Sp-001样本，经复核，其‘特殊基因印记’部分存在数据异常，可能为早期测序技术误差或样本污染。建议谨慎参考。」
早期测序技术误差。
样本污染。
所以连Sp-001的存在，都可能是假的？
张明哲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住沙发扶手，大口喘气。
如果一切都是假的——父亲的“伟大研究”、家族的“遗传诅咒”、那个神秘的“完美基因印记”——那他这二十年的挣扎、算计、甚至……犯罪，是为了什么？
就在他心神激荡时，等候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顾凛舟走了进来。
没有带保镖，没有带律师，只有他一个人。
张明哲猛地抬头，手条件反射地摸向腰间——那里藏着一把枪。
“我没有带武器。”顾凛舟平静地，举起双手示意，“我只是来问你几个问题。”
张明哲的手停在半空。他看着顾凛舟，这个他恨了半生的表弟，此刻正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他。
不是仇恨，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复杂的审视。
“你想问什么？”张明哲的声音沙哑。
“第一个问题，”顾凛舟走近一步，“我母亲周婉茹，真的是意外坠楼吗？”
张明哲瞳孔骤缩。
“第二个问题，那个编号Sp-001的婴儿，后来怎么样了？”
“第三个问题，”顾凛舟停在他面前，声音低沉，“如果现在让你选择，你还会继续走下去吗？”
等候室里一片死寂。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两人之间投下明暗交替的光影。
张明哲看着顾凛舟，看着那双和自己母亲相似的眼睛。
他想起了顾念安的话：「如果你做了坏事，就要对不起，然后改好。这样就不是坏人了。」
他想起了自己这二十年，活在父亲阴影下的二十年。
他想起了那些被他伤害过的人——有些还活着，有些已经死了。
良久，他开口。
声音轻得像叹息：
“如果我告诉你真相……你能保证，不伤害我母亲留下的东西吗？”
顾凛舟点头：“我只想要真相。”
张明哲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他打开一个加密相册，调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饶笑脸。她抱着一个婴儿，站在阳光灿烂的院子里。女人很美，笑容温柔。婴儿的脸被遮住了，但能看到一双胖乎乎的手。
照片的右下角，用钢笔写着：「婉茹与凛舟，满月留念。」
但顾凛舟注意到，照片的背景，不是顾家大宅的院子。
而那个女饶脸……虽然和周婉茹很像，但仔细看，似乎更年轻一些。
“这是……”顾凛舟的声音哽住了。
“这是你母亲周婉茹的妹妹，周婉仪。”张明哲轻声，“也是我的……姨。”
“那这个婴儿？”
张明哲抬起头，看着顾凛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
“那不是你。”
“那是Sp-001。”
“是你母亲为了保护你，从非洲实验室救出来的……那个实验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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