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瞻瞥了眼谢旌,见他点头,便将这幅稚嫩的插秧图举起,仔细端详起来。
阳光射透纸背,照在他的脸上,唇角浮起一点笑意。
“那破庙可修整了?”
“回主公,已经修整完毕。”孟不离道,“一共拨了三百两银子,屋顶院墙重新修葺,桌椅板凳也已焕然一新,日后的笔墨纸砚皆由都督府提供。”
“嗯,务必记住,只收那些身体不全的孩子。”项瞻轻轻点头,把画叠好塞进怀里,翻了翻账册,从里面抽出一本军册。
册上所写,正是罗不辞接管的东平郡步卒,兖州兵籍一万零三百,其中两千六百为各郡县城防守兵,老弱裁去一千七百,实得不到九千,已经换上项家军的旗帜。
“新军归降,城防军需要调换……两千六百,由虎蛟军替换三千,那这近九千步卒,就全部混编入聂云升麾下吧……”
他心中暗自思量,决定了这近万步卒的归属,又重新拿起另一册。
八千水师,三百零七艘艨艟战船,也已被张峰全数点完,老弱四百零六人已发路费遣散,余下七千六百重编三营,号曰「伏波」,「断浪」,「逐鲛」。
只是册中最扎眼的,还是缺桨,缺牛皮防护,缺桐油,也缺硬弩,若要补齐,少也得五千两银子。
“这疯子,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按照我的想法取名字了。”项瞻轻笑道,只笑了一下,又微微皱起了眉,“五千两银子……原以为接手以后就能用,竟还要这么多钱……”
他放下册子,看向孟不离:“孟长史,府库还有多少钱?”
孟不离犹豫了片刻,抱拳苦笑:“回主公,一分也没了,不仅如此,还欠了快三万两了。”
“三万两?!”
“是。”孟不离垂首,“师将军临走前,府库还有不到两万两银子,他带走了一万充作军饷,剩余的已经全买了修渠筑路的物料,欠下这三万,则是下月要发的劳工工费,若到期发不下去,怕是要闹饷。”
项瞻看着孟不离,沉默半晌,目光缓缓下移,又盯着兵册好一番端详,轻轻合上。
“怎么又欠钱……”他轻揉太阳穴,“府库是空的,军中的钱也不多,百姓们的日子更不好过,那钱究竟去哪了……”
他眉头皱得越发深了一些,反复呢喃着,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孟长史,兖州可有世家大族?”
孟不离怔了一下,回道:“东平樊氏,祖籍扬州,迁徙至东平郡,已有近三百年,祖上曾为东平郡兵马指挥,后又有四代在朝为官,直到北方动荡,才远离朝堂。”
她顿了顿,接着,“另,泰山毕氏,祖籍豫州,经过数百年厚积,在泰山郡慢慢崛起,往前追溯两百年,出现了数十人,皆文武兼备,有辅国济世之能,官职最高者,乃是前朝紫金光禄大夫,其现任族长毕骞,仍为泰山郡守。”
“泰山郡守……”项瞻眼睛微眯,“他们应该有钱吧?”
“这……”孟不离一脸迟疑,沉吟片刻,回道,“樱”
“那就找他们要。”
“要?”
“没错。”项瞻又问,“他们往日,可有什么不轨之举?”
“这……”
“一定樱”项瞻打断道,“孟长史,罗不辞对你曾有一个评价,你可知是什么?”
孟不离面露疑惑,微微摇头。
“狠辣得紧。”项瞻笑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乱世当用重典,孟长史是否担得起罗将军的评价呢?”
项瞻的眸色沉静,却压得孟不离呼吸一紧,她怎会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常年跟在师恩行那等人身边,再狠辣的性子,也会慢慢有所收敛。
但现在,不一样了。
“属下明白了。”她抱拳道。
项瞻嗯了一声,起身来到堂下,在木架的箭壶里取出一只羽箭,啪地折断,扔在孟不离面前:“折箭为令,三日之内,查清他们的罪状,我虽过,项家军入主兖州之日,对一切过往不究,但大罪,也需要赎……”
他伸出一个手掌,晃了两下,“五万两,一家拿出五万两白银,以及两万石粮食,少一两、少一粒,就让他们的族长自己戴着枷锁,到都督府来解释。”
孟不离深吸一口气,眼中犹豫倏然消散,抱拳道:“诺!”
项瞻微微颔首,目送孟不离离开,随即又回到堂案后坐下,一旁的谢旌看着他,欲言又止,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名守卫匆匆走了进来。
“主公,聂将军回来了。”
项瞻心头一喜,忙道:“快请!”
守卫离去,不消片刻,聂云升大步而入,皂袍上满是尘土,肩头的虎头铜铠被阳光映得通红。
他单膝点地,抱拳沉声:“末将奉令为前导,已于五日前护送师恩行部进入平章关,守将高恢已率本部随末将而来,关防、仓廪、兵籍尽数交割。”
项瞻早已趋步来至聂云升面前,抬手将他扶起,看了他两眼,问:“师恩行可有话?”
聂云升点零头:“只一句:边城风硬,不必相送。末将遵令未入关城,只在三十里外烽台,遥望其立下牙旗,方才与高恢一同折返。”
“边城风硬……”项瞻轻声念了一遍,苦笑道,“这是怕我给他送粮、送衣、送人情啊,不想欠我的?呵,也是个执拗的。”
项瞻无奈一叹,又问,“高恢所部多少兵马?”
“步骑合计三千四百,其中一千乃平章旧戍,余为幽州屯田军,士气尚可,但甲械老旧,还在归来途郑”
“嗯,一并编入你虎蛟军,仍由高恢统带,甲械你看着给他们补齐。”
项瞻略一沉吟,又将他打算撤换东平郡城防,以及那九千步卒尽数编入虎蛟军的想法,与聂云升了,后者欣然领命。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项瞻便催促聂云升卸甲休息两日,等人走远,他则又坐到案后,再度翻阅起一应账册,只不过数据虽然好看,但由于缺银子,他始终看不下去。
“半个多月了,大哥和姐姐怎么还不过来?还有武思惟,也一直没消息……”
他脑子里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最终还是长舒了口气,把账册丢到一边,对谢旌道,“走,随我去那庙里,看看那些孩子学的怎么样。”
然而刚刚起身,堂外便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嘶声,方才通禀消息的守卫再度进来,躬身抱拳道:“主公,武将军求见!”
项瞻当即道:“快请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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