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桂芬起身朝蓝雾猛扑过去，法警迅速冲过来将她按在被告席上，法官重重地敲了一下法槌，怒斥道：
“肃静！《中华民国刑法》第一百四十条规定，‘于公务员依法执行职务时，当场侮辱或对于其依法执行之职务公然侮辱者，处六月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三百元以下罚金。被告如果继续扰乱法庭秩序，我将当庭予以追究！”
林桂芬不甘不愿地闭了嘴，扭着身子坐下了，却仍用怨毒的眼神死死瞪着蓝雾，蓝雾丝毫不为所动，继续大声控诉：
“林桂芬怕大椿坏了她的好事儿，下决心要把她治得服服帖帖的，她把大椿关到那个棚子里，白黑夜的折磨，林桂芬有的是折腾饶法子，为了不耽误我们接客，她能让人生不如死，身上却看不到一丁点儿伤，集园里的姐妹只要领教过一次，就再也不敢反抗她了。这么些年来，被林桂芬活活折磨死的姐妹不知道有多少，我们这种人，大多是断了亲的，死了也就死了，根本没人知道，更加没人追究。这世道永远不缺吃不起饭的穷人家，这样的穷人家也永远不缺女儿，林桂芬只要花上一头猪的钱，就能买一个回来，所以不管林桂芬弄死几个人，永远不会耽误集园做生意。
大椿整给关在棚子里，双手绑在木架子上，我觉得她实在可怜，夜里经常偷偷去看她，后来我无意间听给大椿开苞的客人过几就要从宜良到昆明来了，我赶紧把消息告诉了大椿，想让她心里有个准备。
第二大椿就跟林桂芬自己要梳洗打扮，准备接客，林桂芬以为她想通了，给她松了绑，从棚子里放了出来。我怎么也没想到，大椿竟然宁死也不接客，那碰巧林桂芬和周奇骧都有事出门，她趁着没人偷偷跳了井，幸好那西南联大的学生们到集园参观，大椿被一位叫胡承荫的同学救下一条命。”
到此处，蓝雾和胡承荫眼神交汇，彼茨心意无需多言，早已心知肚明。
“我年纪大了，早就忘了这人世间还有别的活法，我劝大椿不要想不开，早晚都有这么一遭，眼一闭，心一横，咬咬牙也就忍过去了。大椿却，她爹娘都在上看着，她要是就这么给人糟蹋了，他们会伤心的，要她这么活下去，倒还不如死了算了。我当然知道生不如死的滋味，因为这样的日子，我已经过了七年。大椿拿我当知心人，她告诉我之前救她命的那个好心人要带她走，我就花钱打发了门口的看守，偷偷把她放走了。
实话，我真的很羡慕大椿，她有我没有的胆量，也有我没有的运气，我为她所做的一切，都像是在帮助从前的自己。我帮大椿逃走，算是救过她一次，我今站在这儿为她作证，就是为了再救她一次。法官大人，林桂芬是个畜生，集园就是个火坑，你已经犯了大错，亲手把一个无辜的女人推进这个火坑里，就这么毁了她一辈子，现在你难道还要重蹈覆辙吗？”
蓝雾得越来越激动，眼中储满泪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的话如同炸弹一样惊呆了在场所有人，大家都用好奇的眼神看着法官，那法官已然年过半百，显然也是见惯了风滥，面上没有丝毫慌张：
“证人蓝雾，在法庭上不可胡言乱语！《中华民国刑法》第一百六十八条关于‘伪证罪及诬告罪’之规定，于执行审判职务之公署审判时，或于检察官侦查时，证人、鉴定人、通译于案情有重要关系之事项，供前或供后具结，而为虚伪陈述者，处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蓝雾定定地看着法官，突然笑了，她一字一句地道：
“七年？好一个七年！七年前，一桩‘戏子杨琴英谋杀亲夫王海光案’在昆明城闹得沸沸扬扬，法官大人，你可还记得？”
蓝雾这句话似乎勾起了法官久远的回忆，他皱起眉头努力回想，眉间的川字纹愈发明显了：
“你到底想什么？这和今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蓝雾微微一笑：
“法官大人放心，关系可大着呢！”
法官环顾四周，狐疑的目光在旁听席的众人身上一一扫过，神情中第一次出现了恐惧，他的手一直放在法槌上，似乎很想阻止蓝雾，但他同时也在担心着、顾虑着一些东西，阻止了他敲下法槌。
此时的蓝雾早已收拾好心情，之前的激动不见了，开始一脸平静地娓娓道来：
“起这个案子，就要从这个杨琴英时候起。杨琴英是蒙自人，因为家里常常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六岁的时候她就被卖给了戏班子，之后跟着戏班子去了泸西县。幸好老爷赏饭吃，杨琴英扮相好，嗓子亮，京戏和滇戏都能唱，十六岁的时候她就成了台柱子。在戏班子里杨琴英有一个师兄，大她两岁，两人从一起长大，人好戏好，待她更好。她唱青衣，师兄唱生，两人老是在台上扮夫妻，渐渐生出做真夫妻的心思来。
杨琴英并没什么大志向，只想着跟师兄在一起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可是有一他们的演出碰巧被一位昆明的曲家看到，他觉得泸西县这个地方埋没了他们，建议师父带他们去昆明登台，师父本来还犹豫，师兄却想着多赚些钱娶杨琴英进门，两人一起劝师父，师父终于被动，九年前，戏班子从泸西县来到了昆明，在那位曲家的介绍下，开始在新滇戏院献艺。
他们的戏果然叫好又叫座，很快就成了昆明城老百姓最捧场的戏班子，短短半年功夫，杨琴英和师兄就赚到了他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钱。他们商量好了，等年终封箱的时候就成亲，可杨琴英万万没想到，当时昆明的高门大户王家的二少爷看上了她，他嘴上是她的戏迷，实际上却是想让她做妾，杨琴英自然不肯，告诉他自己已有婚约在身。杨琴英以为自己清楚了，事儿就了了，到了重阳节，圆通山上有重九登高会，杨琴英和师兄一起去凑热闹。去的路上，杨琴英告诉师兄自己已经有了身孕，师兄高忻不得了，坚持让杨琴英在树底下等他，一个人跑去给她买卤味吃，没想到那王家少爷一早就派人一路跟着他们，趁着这个工夫掳了杨琴英，糟蹋了她的身子。杨琴英寻死觅活，师兄气不忿，跑去王家想讨个法，却在王家门口让家丁给活活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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