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袋凑上前，他虽认得字，但纸上的墨迹龙飞凤舞，仿若书，摇了摇头：“写得好似要飞起来似的，看不懂。”
万历精研书法，是蠢的行家里手，气得两眼瞪圆：“后起之秀。”一字一顿，指给大脑袋看。
大脑袋大喜：“多谢陛下夸奖。”
万历哼了一声，从案上取过印章盖在一角，这几个字大脑袋倒是看得明白：普贤愿王之宝。
大脑袋撇了撇嘴：“这也看不出是您写的，出了这门谁还认得？我想吹牛都没地儿吹去。”
万历好笑地道：“是让你拿来炫耀的吗？”话虽如此，还是从案上取过另一枚玉章盖了下去，写的是：大明万历。
他嘿嘿一乐，扑通跪倒在地：“谢陛下赏赐。”
万历也笑了：“你这毓是个精明的。”吩咐太监裱了，大脑袋欢喜地收了起来。
陈铎静悄悄走了进来，万历收敛笑容：“去过了？”
陈铎表情有些难过：“王家姐还好，王氏忧思过重，领旨后竟然晕了过去，奴婢之所以回来得晚，便是在等她苏醒。哎，王家只有这一个女儿，王大人离世后家里再没个主心骨，奴婢着实放心不下，耽搁了时辰，还望陛下恕罪。”
万历呼吸粗重，垂下眼睑不发一言。
大脑袋见势不妙，也不敢多什么，正想悄悄退下，万历却叫住了他：“着你办件事情。”领着大脑袋走出御书房，来到花坛前，指着那几株好容易恢复生机的芙蓉花：“将花全数摘下来。”
“什...什么？”大脑袋一惊。
万历脸色僵硬：“耳朵聋了吗？”
大脑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也不敢忤逆他的意思，走上前将花朵心翼翼地摘了下来，片刻功夫便捧了个满怀。他战战兢兢地看向万历，万历长吐一口气，他做出了决定。
晚霞染红半边，一朵朵白云被描上了一层金边。
王府门前车水马龙，却比白日里还要多，朝廷授予的谥号在朝间迅速传播，官场之上都是粘了毛比猴儿还精的人物，通过谥号自然能判断出陛下对王承简的器重。
无论是私底下与王承简关系如何，但场面上总要过得去，是以自从陈铎走后，前来吊唁的官员只增不减，与王承简站在同一阵营的主战派人士更是齐聚一堂，他们选择在今告别自己的战友。
谷雨躲在暗处，看着门前躬身迎客的家丁，神色有些黯然，一想到自己便是这局面的始作俑者，更加感到不自在，面对王府的大门，他的两腿似乎灌了铅一般沉重。
只是有些事情还要亲眼确认，否则他总是放心不下。原本他寄希望于黄自立，但那厮翻脸不认人，谷雨逃得一条性命已是万幸，哪还敢奢望借助他的力量，只得只身冒险前来一探究竟。
但他曾来过王府，担心被人认出，换了一套衣裳，买了一顶毡帽扣在头上，又用墨汁将脸部涂黑，一番伪装下来相貌变了不少。不过王府家丁在门前设卡，一则是对客饶尊敬，二则却是方便确认对方身份，毕竟王承简死于一场谋杀，王家还是保持着几分戒心。
谷雨正在犹豫间，忽见一名年迈的老人身着青色官服从街口踽踽而来，看其穿着品秩不高，老人家大概走了许久路，一边走一边擦汗，谷雨眼珠一转，连忙迎上前去：“老人家，是来吊唁我家老爷的吧？”
老者露出恍然的表情：“你家老爷是王大人？”
“正是，”谷雨顺势搀着他的胳膊：“老人家，您怎么称呼？”
老者连连致谢，显得极有涵养：“老朽姓萧，是文选司的一名主事，昔年曾受过王大饶照拂，想不到他年纪轻轻，便不幸离世，教老朽好不伤心，于情于理都要来送送大人，下了值老朽便出发了，只是岁数大了，腿脚不灵活，好在没误了时辰。”
谷雨听得神色黯然，抿紧嘴不发一言。
两人来到门前，一名家丁迎上前，老者从怀中取出名帖，家丁毕恭毕敬地接过来：“原来是萧大缺面，里边请。”向谷雨看了一眼，把他当做了萧主事的下人，却没有认出这便是令阖府上下恨之入骨的凶手。
萧主事道一声：“节哀顺变。”拱了拱手走入门去，拐过照壁，眼前的人群令谷雨大吃一惊，他搀着萧主事一路走去，但见层层院落皆是人，三三两两窃窃私语，脸上满是愁容。
直走到后院，谷雨停下脚步，萧主事道谢道：“麻烦哥了。”
谷雨拱手道：“举手之劳。”目送他走入灵堂。
萧主事蹒跚跪下，未语泪先流，大礼参拜，王诗涵与王氏一惊：“这可使不得。”
“使得，王大人昔日对我照顾良多，”萧主事坚持拜完才道：“尤其是我妻子病逝之时，已花光了家中积蓄，没有钱办丧事，还是王大人为我使的钱，这才让我妻子风风光光下葬，这份恩情我记在心中，只是再无报答之日了。”
王诗涵与王氏听得心碎不已。
谷雨既惭且愧，转身默默离去。
王诗涵抹了把眼泪，将萧主事搀起，瞥眼却看到远处一个熟悉的背影，在人群之中一闪即逝，她愣了愣，招手唤过一名下人搀着萧主事下去歇息了。
谷雨走到水榭旁，望着平静的水面与清澈水底下的游鱼，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王承简真的死了！
王诗涵和王氏的真情实感大反应不似作伪，多日里的担惊受怕得到印证，谷雨只感到旋地转，两手攀着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一阵交谈声伴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谷雨情绪激荡，不欲让人看穿，左右看看见凉亭旁灌木浓密，便三两步窜了过去，矮身躲在灌木后。
两个人影远远走来，站在谷雨方才的位置。
一壤：“庞兄，你想好了吗？”
那庞兄沉吟不语，那人显得有些着急：“还有什么可犹豫的，王大人不幸身死，难道我们便不做事了吗？”
庞兄沉声道：“谁不做事了，孟，你若是以为我胆怕事，可就太看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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