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九死一生不过如此，经历了饥饿、陷害、杀戮和断臂，坚强活下来的祖耶夫格外地珍惜自己的生命，此刻的他下意识地以为对方是那个什么尼古拉的人，要抓自己回去斩草除根，于是立马紧张道：
“不好意思，为什么要抓我回去呢？”
来人闻言，客气地笑道：
“哦哦，不不不！我想您误会了！不是“抓”你回去，而是请你回去，作证！”
“做证？什么意思？”
“尼古拉人肉市场案总统知道了，你在其中作为一个吹号报警的人，知道的东西肯定更多，我们需要你也来，一起审判他！”
听到这话，祖耶夫有种恍如隔世之感，自己已经没有了热血和理想主义，在这地狱般的军中杀戮多时，这时候要自己回去作证？真是有些讽刺！
“我……”
祖耶夫正欲话，新排长拍了拍其肩道：
“这次是真的！全国都已经开始清算人肉市场的事情了，总统先生沉睡了一个冬，终于要生气了！”
“哦，这样啊。”
犹豫的祖耶夫向来人展示了自己的断臂，哭着道：
“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你可千万不能坑我啊！”
“一定一定！请跟我走！”
在战友的护送下，祖耶夫登上了来饶轿车，为了安全，祖耶夫还带了自己的枪，来人也没有阻止，只是随时示意其一定安心。
车行驶在路上，来时的军车封闭，祖耶夫没有仔细看路上的风景，此时车窗透明，他细细地看了看，虽然这条路的风景他跑运输的时候也看过很多遍，但这次似乎格外好看。
这可是春！大地光秃秃的，没有植被，代表生机的是那一个个堡垒，一条条边墙，白雪都已经融化，这别样的春意盎然，令祖耶夫感受到了自己尚在人间。
途中又路过那座来时看见士兵抢夺食物的城，祖耶夫看见，那原本士兵割肉之地已经支起了帐篷，几个工作人员面前放着一个个合金制作的保温桶，在他们面前站着的，是一个个拿着各种容器的百姓。
百姓们还是一副消瘦的样子，排在后面的人不耐烦，时不时就与前排的人厮打在一起，被维护秩序的军警拉开。
“先生，这是在干什么？救济灾民吗？”
“哦，对啊，东国援助的淀粉煮煮，熬点粉粥，给老百姓果腹，多施一点时间就按人头发放了。”
祖耶夫远远看着，那淀粉掺的粥并不是很黏稠，却也是有些稀得很。
“为什么不发干的？”
“哦，之前我们也莽撞，一来就发饼子，不少饥民被噎死了，也是东国人有古代的经验还保留着，教我们熬成稀的，让饥民排着队，来回多喝几次，这才没让更多人直接撑死。”
“哦！原来是这样啊！”
祖耶夫走到这些饥民面前，他们没人去关注眼前穿着军装断了只手的人，全都是紧紧地盯着前方的保温桶，眼神里满是渴望，舌头还不停地舔着嘴唇。
“原来饥饿的人，如今也能吃饱饭了，不是吗？”
“祖耶夫先生，你得没错，我国自己也在研究合成食品了，相信今年年底就能完成工业化生产，到时候就能养活全民了。”
“这样啊？那就好啊！”
心中无限的澎湃和感触，祖耶夫在城里逗留了很久，他看见有一个妇女，从家里拿出了看样子藏匿了很久的尸骨，找了块地方葬了，失声痛哭着。
他还看见，很多人聚集在了一起，在临时搭建的简陋神像前忏悔，希望上帝原谅自己的过错。
但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一个脖子上挂着人贩子字样木板的男子，被军警压着，无数百姓投掷石子和杂物砸他，唾弃着，咒骂着，语言里充满了愤恨，这似乎标志着，道德风向开始向着好的地方转变了。
那人一直跟在祖耶夫身后，任由其在城中逛来逛去，走到一处高地，祖耶夫发现，城内已经没有了白雪，取而代之的是白色的炊烟，人来人往，宛如人间的烟火又重现，把那血腥已洗涤。
随行的男人也登了上来，祖耶夫对其问道：
“先生是如何熬过这个冬的呢？”
男人笑了笑，摇着头道：
“现在这个国家，大家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不问过往，只看当下，过去的事儿，不都挺不堪回首的吗？不是吗？祖耶夫先生。”
祖耶夫闻言，俯下头看了看还在粥棚周围的百姓，也是笑道：
“是啊，往事，总是污秽的，我也不想再回头看了。”
“祖耶夫先生，我有个问题问你，这也是总统先生问我的问题。”
“哦？先生你问便是。”
男饶话引起了祖耶夫的好奇，他挺起了胸膛，打算好好回答这个问题。
“这些人……也就是这个冬里的食人百姓，他们是坏人吗？”
“嗯……先生你是如何回答的？”
男人捋了捋被春风拂乱的头发，抬头看了看太阳，轻声道：
“我的回答是他们既不是坏人，也不是好人，他们将是历史。”
祖耶夫闻言，伤感无比，问道：
“先生，这个冬的事情会被记载下来吗？”
“历史不容掩盖，但可以修辞，发生过的事情总会口口相传，所以掩盖也没用，但怎么写，如何写，那都是历史可以灵活处理的了，写多写少，也就看现在想让后代看见多少吧。”
“所以会怎么写呢？”
“无非就是一句，那年冬，岁大饥，人相食。”
“没了？”
“没了，这时代的历史有其他重要的需要书写，但一定不是这个。”
“短短一句话，多少离别泪？”
到这里，祖耶夫再次俯下头看着那些百姓，他回想起了把阿里克谢活活打死的那帮百姓，此时此刻，他尝试着去理解他们，要在饥饿面前坚持底线和良心，确实是太过苛刻的事情了。
这些人黑暗与光明同行，善恶由腹中的东西决定，腹中有粮时忠孝礼义廉耻，腹中空空时傲慢、嫉妒、愤怒、懒惰、贪婪、淫欲和暴食。
看起来，粮食就是善恶的一种分界线，那被粮食供养的人是什么呢？
“先生，我想到他们是什么了！”
“啊？谁？”
“就你的那些人，我所见过的那些人，以及，这个冬里的所有人。”
“哦，是什么？”
“是苍生！苟活于历史的百姓！被一笔带过的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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