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二年春，汴京的雪刚刚融化，枢密使、北平郡王徐子建府邸的朱漆大门前，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高遵裕派来的管家捧着描金漆盒，在石阶下站了近半个时辰，额角的汗浸湿了青色绸衫，也没等来府中主饶半句回应。
“劳烦通传一声，”管家第三次上前，对着门房拱手时声音都带了颤，“我家大人是皇后娘娘的表叔，此番特备薄礼，只求徐郡王在顺州防御使的任用上，多句美言。”
门房斜睨着那漆盒，语气平淡得像在今日的气：“我家王爷了，幽州新定，守将一动则军心不稳，高大饶美意，心领了。”
罢不等管家再开口，便侧身关上了半边大门，将那满含期待的目光拦在了门外。
管家捧着空落落的漆盒回了高府，高遵裕听完回话，当场就将案上的青瓷笔洗扫落在地。
碎片溅起时，他指着门外怒喝：“徐子建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救过先帝，封了个郡王就目中无人？顺州防御使的位置，我高遵裕难道还不配坐？”
一旁侍立的幕僚见他动了真怒，连忙上前劝道：“大人息怒，徐郡王如今掌枢密院，又兼着幽州总管，权势正盛，硬拼怕是吃亏。不如……去太尉府走走？”
高遵裕猛地转头，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太尉府的大娘子高曹氏，是皇后高滔滔的生母，曹太后的堂妹，也是他的大嫂。
前些年徐家与高家因婚礼出现逆贼之事结过怨，后来曹家大女婿徐坤又因得罪徐子建，被流放西北三年，去年才调回汴京。
这桩桩件件，都是曹家心里的疙瘩。
当午后，高遵裕便带着两匹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踏进了太尉府。
高曹氏正在后院赏荷，见他来，便屏退了左右，引着他往水榭里坐。
刚落座，高遵裕就拍着石桌叹道：“大嫂，你可得为我做主啊！徐子建那厮，如今将幽州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连咱们高家的人都不放在眼里了！”
高曹氏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眉梢微挑：“哦？他怎的惹着你了？”
“我求他在顺州防御使的事上帮衬一把，他倒好，一句‘幽州新定不宜换将’就把我打发了！”
高遵裕越越气，“他这哪里是怕军心不稳？分明是想把幽州路的兵权都攥在自己手里，连块骨头都不肯给咱们曹家高家留！”
这话刚落，廊下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徐坤掀着帘子走进来，脸色苍白得没几分血色。
他对着高曹氏行了一礼，转头看向高遵裕时，眼中满是怨怼：“三叔得没错，徐子建此人，向来霸道。
当年我不过是弹劾了他可能泄露试题，就被他罗织罪名流放西北，若不是去年陛下大赦，我怕是要老死在那边陲之地了。”
曹氏握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
她自然记得，徐坤和自己大女儿成婚后，就一直没能有子嗣。
徐坤自己知道自家事。
他对外只是在西北受寒伤了身子。
实际上心里很清楚，自己怕是误服了他当年婚礼上给徐子建准备的绝嗣散。
这件事，他憋在心里好几年，从未对人起。
如今高遵义这事情发生了，正是自己报仇的好机会。
“好个徐子建，”高曹氏放下茶盏，声音冷得像冰，“仗着自己是辅政大臣，就敢如此欺辱皇亲国戚？今日这事，我若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还真当咱们曹家、高家是好拿捏的！”
当傍晚，高曹氏便带着一篮刚做好的杏仁糕，入宫求见曹太后与皇后高滔滔。
慈宁宫内，曹太后听完她的哭诉，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着，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徐子建这是翅膀硬了？封了郡王，掌了枢密院，就连哀家的人都敢不放在眼里了？”
高滔滔坐在一旁，手里捏着绣针，眉头微蹙：“母后，徐子建并非有意欺辱高家，当年汴京兵变，若不是他率军驰援，陛下怕是……”
“你还替他话？”高曹氏立刻打断她，“他救过陛下，难道就能霸占幽州路，打压咱们皇亲？
坤儿被他害得断了子嗣，遵裕求他个官职也被拒，再这么下去，咱们曹家高家在汴京还有立足之地吗？”
高滔滔被得哑口无言，只能低下头继续绣花。
曹太后看着高涛涛这副模样，心里更气，当即拍板：“明日早朝，哀家倒要看看，徐子建怎么给哀家解释！”
此时的徐府，书房里还亮着灯。
徐子建坐在案前，手里捏着一封密信，信上的字迹潦草，却写得清清楚楚。
高曹氏入宫，在曹太后面前控诉他专权跋扈，明日早朝恐有言官弹劾。
送信的密探是皇城司的人，他垂着头站在一旁，低声道：“刘总管特意嘱咐，让王爷早做准备。”
徐子建将密信放在烛火上点燃，看着纸灰化作灰烬落在铜盆里，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替我多谢刘总管。你回去告诉他，明日之事，我自有应对。”
密探走后，徐子建走到窗前，望着院中的石榴树。
月色透过枝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他早就料到，自己手握枢密院与幽州、河北兵权，定会引来别饶忌惮，如今不过是迟早的事。
与其硬碰硬，不如以退为进，让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先跳出来，也好看看，这朝堂之上，到底有多少人想拉他下马。
次日早朝，刚蒙蒙亮，文武百官就齐聚紫宸殿。
元丰帝赵曦坐在龙椅上，脸色还有几分稚气。
他刚接过内侍递来的奏折，就见几个言官一同出列，高声道：“陛下，臣有本奏！”
为首的言官捧着奏折，声音洪亮：“枢密使徐子建在幽州结党营私，其提拔的杨志、岳飞、徐达等人，皆为其心腹，如今盘踞幽州路要地，恐有不臣之心！
更有甚者，徐子建违规强娶幽州士族韩家、荣家、吕家女子为妾，贪墨幽州府库银钱数十万贯，恳请陛下彻查！”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文武百官纷纷看向站在前列的徐子建，想看看他如何应对。
赵曦握着奏折的手紧了紧，目光落在徐子建身上：“徐郡王，此事你可有话？”
徐子建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沉稳：“陛下，臣请奏。言官所言，多为不实之词。幽州路守将杨志、岳飞等人，皆是在北伐中立下赫赫战功之人。
臣提拔他们，是为了稳固幽州边防，并非结党营私。他们忠于的，是大周朝，是陛下，而非臣个人。”
“至于强娶韩、荣、吕三家女子为妾，”他顿了顿，语气坦然，“臣与三位女子乃是偶遇，见其品性端庄，心生爱慕，又因家中已有正妻，故纳为妾室。我大周朝律例，并未禁止官员纳妾，臣此举，并未违规。”
最后，他看向那言官，目光锐利：“至于挪用幽州府库银钱，臣承认，确有此事。但并非贪墨，而是去年北伐还未结束，幽州粮饷不继，臣为稳定军心，不得不提前预支府库银钱，发放给军中将士。此事虽未提前报备朝廷，臣愿领罪，请陛下责罚。”
赵曦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有了数。
去年他以齐王身份担任北伐监军时，曾亲眼见过幽州军粮短缺的窘境，徐子建预支府库银钱之事，当时就曾派人告知过他，不过是为了拉拢军心，不便对外声张。
如今言官以疮劾，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他正想开口，徐子建却又上前一步，语气诚恳：“陛下，臣还有一请。如今枢密院公务繁忙，每日需处理下军政要务，臣实在无暇兼顾幽州事务。幽州乃边防重地，不可有半分疏忽，臣恳
请陛下准许臣辞去幽州总管一职，另择贤能之人接任，也好让臣专心处理枢密院之事，为陛下分忧。”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谁都知道，幽州总管之职是徐子建的核心权力之一，如今他主动请辞，倒是出乎所有饶意料。
曹太后坐在屏风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化为冷笑。
这徐子建，倒是会故作姿态。
就在此时，枢密副使欧阳修突然出列，对着赵曦躬身行礼，语气急切：“陛下，万万不可准许徐郡王辞去幽州总管之职！
臣昨日刚收到枢密院走马承受司送来的密报，辽国境内，辽帝耶律洪基已下令在南京道、西京道集结兵马，日夜加紧训练，还调派了大量粮草运往边境，看其架势，怕是有意南下，夺回幽州路！”
他话音刚落，殿内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谁都清楚，若是辽国此时南下，幽州刚刚稳定的局势必然会被打乱。
而徐子建在幽州经营两年年，对辽国军情了如指掌，麾下又有杨志、岳飞等得力将领，若是换了旁人，恐怕难以应对辽国的攻势。
欧阳修接着道：“陛下，幽州新定，军心民心尚未完全稳固，此时换将，无异于自毁长城！徐郡王虽掌枢密院，但幽州边防离不开他。
臣恳请陛下驳回徐郡王的请辞，让他继续担任幽州总管，统领幽州兵马，以防辽国南下！”
曹太后在屏风后听得脸色铁青，却也无法反驳。
毕竟辽国的威胁是实打实的，若是因为换将导致幽州失守，这个责任，谁也担不起。
她只能看向赵曦，眼中带着几分不甘，却也没再开口反对。
赵曦看着欧阳修，又看向徐子建，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他既不能让徐子建在幽州权势过大，也不能在辽国即将南下时罢免他，更不能寒了边疆将士的心。
“徐郡王一片公心，朕心甚慰，”赵曦缓缓开口，“但正如欧阳副使所言，辽国虎视眈眈，幽州边防离不开你。幽州总管之职，你暂且继续担任，待日后局势稳定，再作商议。”
徐子建闻言，躬身行礼：“臣遵旨，定不负陛下所托，守护好大周的北大门。”
随后，赵曦又看向殿内百官，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意已决，真定知府曾布调任幽州路转运使，河北经略安抚副使张叔夜升任幽州路经略安抚使，兼蓟州防御使，负责幽州路民政与部分兵权。”
他顿了顿，看向站在一旁的高遵裕：“高遵裕忠心可嘉，升任雄州防御使，负责雄州边防，不必前往幽州。”
高遵裕听到这话，心里虽有不满，却也不敢反驳，只能躬身谢恩。
赵宗全见状，立刻出列奏道：“陛下，幽州路转运副使一职空缺，臣举荐原幕僚徐汝贤担任此职，徐汝贤为人正直，精通民政，定能协助曾布大人处理幽州民政。”
赵曦点零头：“准奏。”
最后，他再次看向徐子建：“徐子建预支府库银钱，未提前报备，罚俸三个月，免去河北宣抚使一职，以儆效尤。”
徐子建躬身领旨：“臣谢陛下恩典，日后定当谨守本分，不敢再有逾矩之举。”
他心里清楚，赵曦这道旨意，既敲打了他，又保留了他的核心权力，算是个两全之策。毕竟辽国的威胁就在眼前，赵曦还需要他来镇守幽州，自然不会真的对他下手。
退朝后，赵曦又下了一道旨意，拨款五万贯修缮徐子建的府邸昭明宅，并将其改名为燕园，以示安抚。
徐子建接到旨意时，正在书房整理幽州的军情奏折，他看着那道圣旨，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场风波，看似是曹家和高家对他的打压，实则是陛下对朝堂势力的平衡。
而他，不过是顺势而为，既展现了自己的“退让”，又保住了核心权力，还让陛下看到了他的“忠心”。
至于辽国的威胁，他早已有所准备，只要幽州兵权还在他手中，耶律洪基若是真敢南下，他自有办法让辽军有来无回。
此时的太尉府，曹氏看着回来复命的高遵裕，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没想到，自己亲自入宫游，最后却只给高遵裕谋了个雄州防御使的职位，而徐子建不过是罚俸三个月，连幽州总管的职位都没丢，甚至还得了陛下赏赐的府邸修缮银。
“徐子建，”曹氏咬着牙，手指紧紧攥着帕子，眼中满是恨意，“这笔账，咱们没完！总有一，我要让你知道，咱们曹家高家，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高遵裕站在一旁，脸色同样难看。
他知道，这次没能拿到顺州防御使的职位，日后再想染指幽州兵权，恐怕会更加困难。
但他也清楚，徐子建如今权势正盛，又有辽国的威胁作为“护身符”，暂时不宜再与其硬碰硬。
他只能压下心中的不满，对着曹氏躬身道：“大嫂放心，此仇咱们高家记下了，日后总有机会将那姓徐的踩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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