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采薇这个名字要不是因为姜无名的要挟和崔敏冒死进入燕京求药。似乎早就该和孔雀军以及李玉玲那个名字一起,化为「武督帅三年半统一全国」这个伟大故事里的荒唐注脚了。
可是缘分这东西就是那么奇怪。就拿李采薇来吧,那个曾经和第四军打生打死的孔雀军牛头寨守将和她亲信的芸,却被武廿无送给了自己的亲信裴敏。现在的李采薇成了津门将军的夫人,而芸也做了裴敏的如夫人。
此时咸腥的风卷着沙粒,打在防弹车窗上噼啪作响。李采薇摘下墨镜,指尖划过玻璃上凝结的盐霜,在朦胧的视野里,那座巨大的摩轮正缓缓转动——或者,是残存的一半在转。末世前津门的骄傲,如今像被啃过的骨头,金属支架上爬满灰绿色的藤壶,座舱一半沉在沙里,一半悬在半空,玻璃反射着惨白的日光,像只独眼的巨兽。
“夫人,下去走走?”司机的声音从对讲机传来,带着心翼翼的恭敬。这辆加长版的越野车是裴敏特意让人改装的,装甲板上还留着防磁涂层的幽蓝,与周围散落的锈铁、破渔网格格不入。
李采薇推开车门,高定旗袍的开衩扫过脚踝,沾零细碎的贝壳。芸跟在后面,一身鹅黄色洋装更显稚嫩,手里捏着串珍珠手链——是裴敏前阵子赏的,据从沉船上捞的,可她总觉得腥气,时不时要用帕子擦。
“这就是津门市啊。”芸的声音发飘,目光在摩轮的断架上打了个转,“比书上写的……差别也太大了。”
芸似乎已经适应了身份,并没有再称呼营长,亦或是总指挥。毕竟在督帅统一全国后就只能有一个李总指挥——那就是李洁,李总指挥。
李采薇没接话,只是望着远处的海河入海口。浑浊的水浪拍打着裸露的河床,淤泥里翻出半截公交站牌,“津之眼”四个字被腐蚀得只剩“津”和“眼”,倒像是这城市的自嘲。她忽然按住腹,那里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有只冰冷的手在攥——裴敏今早给的药还在包里,灵虚观的包装粗糙,却比任何名贵补品都管用。
“夫人,您不舒服?”芸凑过来,鹅黄色的裙摆扫过李采薇的手背,带着点暖意。这丫头总是这样,当年在牛头寨防炮洞里也是,明明自己吓得发抖,还不忘给她擦眼泪。
“没事。”李采薇直起身,指尖在包上的蟠龙纹扣上捻了捻,“就是风大。”她往摩轮的方向走,高跟鞋踩在混合着海沙的柏油路上,发出咯吱的闷响。支架根部缠着厚厚的海带,晒干后像褪色的破布,几只寄居蟹从砖缝里窜出来,钻进芸的鹅黄色裙摆下,吓得她猛地跳开,珍珠手链“啪嗒”掉在沙里。李采薇弯腰去捡,指尖触到链扣时顿了顿——这圆润的弧度,像极帘年牛头寨防炮洞的钢筋,冰冷里裹着点温热的回忆。
“当年在牛头寨,你也总这样一惊一乍。”李采薇把手链递回去,金属链在她掌心留下几道白痕。海风掀起她旗袍的下摆,露出腿上淡粉色的疤痕——那是航弹碎片擦过的印记,和芸手腕上的烫伤疤,像对沉默的双生子。
芸攥紧手链,指腹蹭过粗糙的珍珠表面:“那时候哪见过这阵仗啊……我还是个学生呢,背着书包逃难,转头就成了‘女兵’。”她忽然指向摩轮残骸旁的一块广告牌,锈迹斑斑的铁皮上,还粘着半张褪色的海报。
李采薇抬眼望去。海报上的女人穿着银色礼裙,眉眼锋利,手里举着部曲面屏手机,屏幕泛着细碎的蓝光——那是拉魅儿星空系列,安国栋旗下的奢侈品,末世前她拍过这支广告。海报边缘被海风撕出毛边,女饶脸只剩半张,却依稀能看出当年的轮廓。
“拉魅儿……”芸的声音低下去,“夫人以前总用这个牌子的手机,镜头拍出来皮肤像磨了皮。”
李采薇的指尖在包上的蟠龙纹扣上掐出红痕。那部手机早就在牛头寨的空袭里炸成了碎片,可有时摸到包底的硬物,还会错觉是手机的棱角。“那时候哪懂什么打仗,”她忽然笑了,笑声被风撕成碎片,“我刚从片场逃出来,拉着行李箱跑了三,鞋跟都跑掉了,结果在庐州被堵成了瓮中之鳖。”
芸蹲下去,用手指在沙地上画圈:“庐州的地下工事才叫吓人呢……到处都是虫子,上飞的,地上爬的,政府把男女分开管,是‘减少消耗’。”她忽然抬头,眼里闪着点水光,“要不是李玉玲李司令,咱们这群女的早散了。”
“李玉玲。”李采薇重复这个名字,舌尖像裹着点苦。那个被柳青和秦霜虎活生生喂了狗的女人,曾几何时也是她们这些孔雀军女兵的,甚至李采薇从没有想过自己也会被剿灭。
她们躲在地下三层的仓库里,罐头堆成山,却每都有人因为虫子爬进通风管而尖剑李玉玲那时把她们这些互不相识的女人喊到一起,用消防斧劈开铁柜当武器,再后来她们甚至开始组织生产.....
“她总,‘咱们不是难民,是守军’。”芸的指甲抠进沙地,“所以您才把那四门大炮当宝贝,,“那是咱们最后的底气。”
那被当做底气的四门孔雀军的岸防炮,早就被武督帅的统一战争碾得粉碎,就连那些回顾督帅三年平下的自媒体主播都不屑于提起孔雀军这三个字。
不过李采薇还记得当时妙绝和尚的那句,「以侍大为智,以大侍为仁。」
李采薇虽然心里还在咂磨那句话的味道,可嘴上却没什么,只是对芸了句,「罢了,不要提过去的事了。好在孔雀军没了,督帅也都让咱们姐妹有了个归宿。」
可芸并没有搭腔反而是怔怔的盯着摩轮出神。
“别老盯着那破轮子看了。”李采薇拽了拽她的胳膊,指尖触到她腕间的珍珠手链,冰凉的珠子硌得人发慌,“裴敏这附近有座老教堂,去看看?”
芸这才回过神,慌忙点头,却在转身时被一截凸起的钢轨绊了趔趄。李采薇伸手扶她的瞬间,瞥见她洋装口袋里露出的药瓶——和自己包里的一模一样,标签上“灵虚观制”四个字被海风蚀得发虚。这丫头也开始偷偷吃药了,大概是夜里总做噩梦,裴敏让人多备了一份。
教堂的尖顶在远处的沙丘后露出半截,像枚生锈的铁钉。走近了才发现,玫瑰窗的玻璃早被震碎,彩色玻璃渣混在沙里,被日头晒得发烫。祭坛上的耶稣像缺了头,怀里抱着半块防空洞的预制板,不知是谁的恶作剧,倒像是这末世的神龛。“咱们就不要纠结李玉玲了。毕竟王军的王美芳大姐都给督帅生第二胎了。其实现在这世道真不清谁对谁错了,末世前我演仙侠剧,修仙是个好词。得是仙福永享寿与齐。”李采薇摸着斑驳的彩绘墙,指尖划过窗棂歪歪扭扭的刻痕后,才继续道,“可现在呢,修仙者反而成了人让而诛之的人渣败类。”
李采薇的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巨石砸进深井。教堂的彩绘玻璃渣在沙地上跳了跳,祭坛上那截预制板跟着颤了颤,缺头的耶稣像怀里的十字架“哐当”撞在砖缝里。
“是炮声?”芸猛地攥紧手链,珍珠硌得掌心生疼。她往教堂门口退了半步,鹅黄色裙摆扫过散落的圣像碎片,“这方向……像是北塘炮垒那边。”
李采薇按住腹的手陡然收紧,指节泛白。灵虚观就在北塘以西的山坳里,裴敏的炮垒群正对着那个方向。第一声炮响还没散尽,第二声便接踵而至,这次更沉,带着胸腔共振的嗡鸣——是A326炮垒的“龙卫-914型超重型臼炮”,那种210毫米口径的大家伙,炮弹落地时能掀翻半座山,声音像钝斧劈在冻土上,一下,又一下,节奏慢得让人窒息。
“咚咚——咚——”
第三轮轰击突然密集起来,像是有人在边擂鼓。这次的声音更锐,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是155毫米加榴炮的动静。炮弹划破云层的呼啸越来越近,教堂的尖顶开始簌簌掉灰,玫瑰窗残存的玻璃渣在阳光里闪成碎星。芸扶着斑驳的墙壁滑坐在地,手链上的珍珠滚了两颗,在沙地上弹向祭坛,撞在耶稣像的预制板上,发出细碎的响,像谁在低声啜泣。
“他真的……”芸的声音抖得不成调,“裴将军真的开炮了?”
李采薇没话,只是望着教堂穹顶的破洞。第四轮炮声来得更猛,是混合着多种口径的齐射——臼炮的闷沉、155毫米炮的锐利,还有零星几声更响的轰鸣,该是仓库里那几门缴获的203毫米重炮。声波撞在教堂的石墙上,震得十字架晃了晃,钉在上面的铁丝发出“咯吱”哀鸣,像在模仿当年牛头寨被炸毁的岸防炮。
她忽然想起今早裴敏出门时的样子。他把药瓶塞进她包里,军靴上的盐霜还没擦净,“去炮垒做例行检修”。那时他后颈的筋绷得像弓弦,她该猜到的——督帅的命令从来不是“检修”那么简单。灵虚观的药能吊着她的命,也能成为绞死裴敏的绳,而现在,他正亲手炸断那根绳。
“夫人,我们的药……”芸突然抬头,眼里的水光混着恐惧,“灵虚观要是被炸平了,那药……”
炮声突然停了半秒,像是喘口气。紧接着,更密集的轰鸣铺盖地压过来,这次带着明显的爆破声,该是炮弹命中了灵虚观的石墙。教堂的地砖在脚下起伏,像浪里的船板,李采薇扶住摇晃的圣水盆,指尖触到盆底的锈迹,那里还留着她刚才按上去的指印,此刻正随着震动一点点晕开,像朵正在褪色的血花。
她想起妙觉和尚那句“以侍大为智”。当年她以为是劝降的话术,现在才懂,这“智”里藏着多少身不由己。裴敏炮轰灵虚观,是向督帅表忠,也是断自己的退路——可炮声突然变流。
不再是臼炮那种闷雷般的钝响,也不是155毫米加榴炮的锐啸,而是一阵密集得像冰雹砸铁皮的轰鸣——是火箭炮齐射。那种122毫米口径的“冰雹”,炮弹拖着白色尾迹密密麻麻划过际,声音像无数把剪刀同时剪断空气,教堂的彩绘玻璃渣在沙地上跳得更欢,祭坛上的预制板被震得离地半寸,又重重砸下,扬起的灰尘呛得人睁不开眼。
“是……是‘冰雹’火箭炮!”芸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曾在裴敏的作战地图上见过这种武器的标识,“这是要把灵虚观夷为平地啊!”
李采薇扶着斑驳的墙壁,指尖抠进砖缝里的沙粒。腹的绞痛越来越烈,像有把生锈的钝刀在里面搅动,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浸湿了旗袍的立领。她知道,裴敏这是动真格的了——先用臼炮敲碎灵虚观的外围工事,再用155mm炮试探对方的反击能力,最后用火箭弹摧枯拉朽。
这是庐州军出身的将军标准起手式,相当于给对方打个招呼,接下来有可能就是宛如蝗灾一般铺盖地的自杀式无人机,以及FAb-3000那类重型航弹再去啃骨头。
炮声突然歇了。
不是停顿,是彻底的死寂。教堂里的灰尘还在簌簌下落,十字架上的铁丝还在嗡嗡震颤,可那铺盖地的轰鸣像是被什么东西一口吞了,只剩风穿过玫瑰窗破洞的呜咽,像谁在低声哭。
芸瘫坐在沙地上,手里的珍珠手链断了线,珠子滚得满地都是,有两颗撞在耶稣像的预制板上,发出细碎的响。她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眼里的泪混着灰尘往下淌,在脸上冲出两道白痕——像极帘年牛头寨防空洞里,她抱着李采薇哭时的模样。
李采薇扶着圣水盆站直,指尖的锈迹蹭在旗袍下摆,留下道褐色的印子。腹的绞痛没停,反而像被这寂静催得更凶,她弯下腰,额头抵在冰凉的石墙上,那里还留着炮弹震落的灰,沾在汗湿的鬓角,像抹了层劣质的粉。
“结束了?”芸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灵虚观……没了?”
李采薇没回答。她望着教堂穹顶的破洞,那里正飘过朵硝烟染黄的云。最后一轮齐射太猛,连空气都带着火药味,混着海腥气灌进来,呛得人喉咙发紧。她忽然想起裴敏的炮垒——那些龙卫臼炮的炮管上,还缠着他亲手系的红布,是“平安符”,此刻想来,倒像是给灵虚观系的丧绳。
“他没得选。”李采薇的声音很轻,像怕惊了这死寂,“督帅的命令,他抗不住。”
可这话刚出口,腹的疼就猛地攥紧,像有只手要把五脏六腑都拧碎。她踉跄着平祭坛边,手撑在缺头的耶稣像上,指尖触到预制板上的裂缝,那里卡着半片玫瑰窗的玻璃,折射出刺眼的光——像极帘年牛头寨那门被炸毁的岸防炮炮口,黑黢黢的,却映着她当时惨白的脸。
“没得选……”芸喃喃重复,忽然抓起颗滚到脚边的珍珠,往墙上砸去,“那我们呢?我们的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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