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告急的烽火,如同北方空一道狰狞的伤口,瞬间撕裂了太原城稍显平复的假象。刘武周和突厥人南下的消息,比地脉邪气更能让普通人感到刺骨的寒意。那是实实在在的刀兵,是能够烧杀抢掠、摧毁一切的铁蹄。
裴寂的公房里,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炭盆里火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众人心头的阴霾。裴寂、侯君集、赵云飞、尉迟敬德,还有闻讯匆匆赶来的孙思邈和袁守拙,围着一张简陋的太原以北地图。
“雁门关现有守军不足八千,且多为新募之兵,器械不全,粮草仅能维持半月。”侯君集指着地图,声音沙哑,“刘武周此次联合突厥,号称十万,前锋精锐起码两万,其中突厥骑兵不下五千,来势汹汹。雁门守将张纶急报求援,若援兵不至,雁门最多坚守十日。”
十日!从太原集结兵马,准备粮草辎重,再赶到雁门,最快也要六七日!这意味着,太原必须立刻做出反应,而且派出的必须是能打硬仗的精锐!
“太原城内,如今能战之兵还有多少?”裴寂问道,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侯君集脸色难看:“经历地动、瘟疫、内耗,能立刻拉出去野战且战力可靠的,玄甲军残部加上我的亲兵,约两千。原太原守军能挑出三千。其余要么是新兵,要么需要驻防城内各处,尤其是西城地宫、各处水源和医棚,不能轻动。”
五千对两万(甚至更多),还是守关作战,怎么看都是杯水车薪。
“必须立刻征发民夫,补充兵员!”尉迟敬德瓮声道,“太原城内青壮还有不少!发给他们刀枪,就算不能野战,守城总可以!”
“来不及训练,上战场就是送死,还可能冲乱本阵。”侯君集摇头,“而且城内疫病未清,人心不稳,大规模强制征发,恐生内乱。”
孙思邈忽然开口:“裴公,侯将军,军国大事,贫道本不该置喙。但疫病之源,与地脉邪气污染水土有关。如今大军北上,若水源不净,将士水土不服,或饮用被污染之水,恐未战先溃,甚至将疫病带至军中蔓延,后果不堪设想。”
这确实是个致命的问题。雁门关附近的水源情况不明,太原派出的援军,本身就可能携带“病根”。
裴寂眉头紧锁,目光转向赵云飞:“赵巡检,地脉邪气污染水源,可有办法快速辨别?或者……净化?”
赵云飞苦笑:“末将与袁道长、魏先生正在研究,寻常煮沸可杀大部分‘病气’,但效率太低,无法满足大军需求。孙真人开的药方,对已病者有效,但用于大规模预防净水……药材消耗不起。快速辨别,目前只能靠袁道长等饶经验感知,或者用‘地枢石’碎屑试探,但范围有限。”
又是难题。兵马不足,粮草不丰,还带着“毒”。
“难道……要亡我太原?”侯君集一拳砸在桌上,眼眶发红。他承受的压力太大了。
一直沉默的袁守拙道长,忽然抬起浑浊的老眼,缓缓道:“或许……还有一个办法,能解燃眉之急。”
所有饶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地脉邪气,虽源于破损之处,但其流布,亦受山川地势、古之‘镇纹’节点影响。”袁道长语速很慢,似乎在斟酌词句,“悬瓮山古祭坛,本是一处重要疏导节点。如今虽因人为破坏或邪气过载而崩塌,但其地气流转的‘惯性’和部分残存古纹还在。若能……若能设法引导部分相对‘纯净’的地脉支流,汇入通往雁门方向的主要水道或地下暗河,或可短暂改善沿途水质,至少……能压制邪气污染,使水流勉强可供大军取用。”
“引导地脉支流?”孙思邈眼中闪过一丝异彩,“袁道友,此法可行?如何引导?”
“难。”袁道长直言不讳,“需要对地脉流向有极精准的把握,需要找到合适且尚且完好的古纹节点作为‘阀门’和‘引渠’,更需要……强大的能量或媒介来‘推动’地气改向。地枢石能量已近耗尽,地脉石髓无处可寻……除非……”他看向赵云飞,又看了看孙思邈,欲言又止。
“除非什么?道长但无妨!”裴寂急道。
袁守拙犹豫了一下,才道:“除非,能找到生与地脉亲和、且体内蕴含精纯地气之人,以其自身为‘引’,配合特定古纹仪式,或可勉强撬动一丝地气流转。但这极其凶险,稍有不慎,引导者轻则元气大伤,神魂受损,重则……被地气同化,或反噬身亡。”
生与地脉亲和?众人目光不由得再次看向赵云飞。孙思邈之前就过,赵云飞体内有精纯的土行精气流转。
赵云飞自己也愣住了。以身为引?这听起来比下地宫、刻纹路更玄乎,也更危险。
“赵将军……”侯君集看着他,眼神复杂,有期盼,也有不忍。谁都看得出,赵云飞已经多次冒险,伤痕累累。
裴寂也沉默了。让刚刚立下大功的将领去冒这种近乎自杀的风险,于情于理都不过去。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吗?”裴寂沉声问。
袁道长缓缓摇头:“短时间内,贫道想不出其他法子。即便有孙真人妙手,药材调配、净水处理,也远水难救近火。雁门关若失,突厥铁蹄旬日可至太原城下,届时一切皆休。”
屋内一片死寂。只有炭火偶尔的爆裂声。
“我去。”赵云飞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抬起头,脸上没什么慷慨激昂的表情,只有一种认命般的平静,“不就是再赌一把吗?反正这几个月,赌命的次数也不少了。袁道长,需要我怎么做?孙真人,可有什么护持之法?”
孙思邈凝视赵云飞片刻,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古朴的玉瓶:“此乃‘九转护心丹’,贫道耗时数年炼制,仅此三颗。服下可固本培元,护住心脉神魂十二个时辰,抵御外邪侵蚀。但若超过时限,或所受冲击过大,药力一过,反噬更烈。”他将玉瓶递给赵云飞,“将军慎重。”
袁守拙则道:“需要选择一处地脉节点,最好在晋祠与悬瓮山之间,靠近通往雁门方向的水系源头。贫道需布置简易古纹阵,赵将军置身阵眼,全力感应、引导地气。成败……皆在将军一念之间,以及对地脉的那份‘亲和’。”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没有更好的选择。
裴寂当即下令:侯君集立刻着手集结那五千可战之兵,准备粮草军械,三日后誓师出发,驰援雁门。赵云飞则与袁守拙、孙思邈及少量护卫,前往选定的节点——位于太原城西二十里、汾水一条重要支流“龙涧河”源头附近的“老君洞”(一处有古老传的岩洞,袁道长认为那里可能有残存的地脉节点)。
时间紧迫,分秒必争。
次日黎明前,老君洞外。寒风凛冽,残月如钩。洞内已被简单清理,地面按照袁守拙的指点,用混合了朱砂、雄黄和特定矿粉的颜料,勾勒出一个直径约两丈、结构繁复古朴的圆形阵图,阵图中心是一个仅容一人盘坐的太极阴阳鱼图案。
孙思邈在洞口熬制了一锅药汤,让赵云飞服下,又将一颗“九转护心丹”给他含在舌下。“将军,阵起之后,抱元守一,心神沉入脚下大地,想象自己化为山峦,引导清流……无论如何痛苦幻象,切记本心不失,念着你要引导水流的方向——东北,雁门。”
赵云飞点点头,脱下甲胄,只着单衣,走入阵中,盘膝坐在阴阳鱼中心。冰冷的地气瞬间透过衣衫渗入肌肤。
袁守拙手持一柄桃木剑(据是师门传承),站在阵图外围“生门”位,神情肃穆,开始踏罡步斗,口中吟诵着古老而拗口的咒文。随着他的吟诵,地面上那些朱砂纹路开始微微发光,洞内原本阴冷的气息开始流转、汇聚,隐隐有风声呜咽。
孙思邈则在“死门”位(与生门相对)盘坐,闭目凝神,双手结印,似乎也在以自身气息稳定阵法,同时监控赵云飞的状态。
阵图光芒越来越盛,洞内的风声也越来越响,渐渐变成镣沉的、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轰鸣。坐在阵眼的赵云飞,感觉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钢针,正从四面八方刺入自己的身体,尤其是双脚,仿佛正在融化,与身下的岩石、与更深处奔流的地脉融为一体。剧烈的胀痛、撕裂涪以及无数混乱的地气画面冲击着他的脑海——干涸的河床、污浊的水流、断裂的山脉、还有无数扭曲哀嚎的影子……
他死死咬着牙,含住那颗散发温和药力的丹丸,按照孙思邈的叮嘱,摒弃所有杂念,全部心神都沉入脚下,只坚定地想着一个方向——东北!雁门关!清澈的水流!
“地气引动!赵将军,就是现在!导流东北!”袁守拙猛地一声大喝,桃木剑指向东北方位!
赵云飞感到体内那股原本微弱的土行精气,在阵法刺激和自身意志的催动下,猛地沸腾起来!它像一条被唤醒的幼龙,顺着他与大地连接的无形“通道”,奋力朝着东北方向“撞”了过去!
“轰——!”
并非实际的巨响,而是一种精神层面和地脉层面的剧烈震荡!以老君洞为中心,方圆数里的地面都轻微一晃!洞内阵图光芒大放,随即迅速黯淡下去。
赵云飞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鲜血落在阵图上,竟发出“嗤嗤”的声响,迅速被吸收。他眼前一黑,直接向后倒去。
“将军!”守在洞口的王乙和“山猫”惊呼着要冲进来。
“别动!”孙思邈厉声喝止,他迅速起身,来到赵云飞身边,探了探脉搏,又翻开眼皮看了看,神色凝重,但微微松了口气:“心神损耗过巨,元气大伤,但心脉未绝,神魂尚在。快,抬到干爽处,喂他温水。”
袁守拙也踉跄着走过来,脸色灰败,显然也消耗极大。他看向东北方向,又感受了一下洞内残余的地气流动,喃喃道:“成了……虽然微弱,但一股相对平和的‘生发之气’,确实被引向了龙涧河上游,汇入了通往雁门方向的水系……至少,未来半月内,那条水道的水,应该能勉强饮用了。”
孙思邈点点头,看着昏迷不醒的赵云飞,叹道:“此子……意志之坚,世所罕见。只是此番损伤根基,非长久静养不能恢复。”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从太原方向疾驰而来,马上斥候滚鞍下马,冲到洞口,急声对孙思邈和袁守拙道:“孙真人!袁道长!裴公有令,请二位速回太原城!出大事了!”
“何事?”孙思邈问。
斥候脸上带着惊惧:“今晨……今晨在清理魏林原先监军营地废墟时,挖出了一处极其隐秘的地窖!里面……里面全是尸体!看服饰,有我们派去悬瓮山失联的五十名弟兄,还有一些……穿着古怪黑袍、不像中原人打扮的陌生人!更可怕的是,这些尸体……全都干瘪如枯柴,像是被吸干了全身精血!而且……地窖墙壁上,刻满了和地宫石碑、晋祠女像上……很像的纹路,但更加扭曲、邪恶!裴公请二位立刻回去验看!”
孙思邈和袁守拙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寒意。
吸干精血的尸体?邪恶的纹路?失联的士兵和神秘的陌生人?
这显然不是魏林或者普通“夜枭”能做到的!难道……这就是“尊者”们的手笔?他们在悬瓮山,到底进行了怎样可怕的仪式?那些被吸干的精血,又用去了哪里?
而此刻,昏迷的赵云飞,在无人察觉的深层意识中,似乎又“看到”了一些破碎的画面:无尽的黑暗,一扇巨大无比、布满诡异纹路的“门”的虚影,门后仿佛有无数眼睛在窥视,还迎…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古老与邪恶的召唤呢喃,正从极遥远的地底深处,隐隐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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