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沈昭昭打开关押宿离的牢房门，距离他不过数十步时，才看清他处境比她以为的还要惨。
也不知那钉在宿离肩胛骨和踝骨的玄铁铁链是何种材质制成，让他的伤口久久不能愈合。
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笑意的琥珀色瞳孔似乎蒙上了一层乌压压的云层，灰败暗淡，让人瞧不出半点生机。
如果不是在看到她后，他嘴角扯出一个虚弱无力的笑，沈昭昭差点以为他是具尸体。
装着疗嗓药的瓷瓶就在他脚边，他却已经没有力气拿来服用。
沈昭昭飞快喂他服下丹药，而后手指结印，试图用灵力劈开那铁链，可她的灵力打在铁链上，犹如蚍蜉撼树。
宿离摇了摇头，声音虚弱：“没用的，这锁妖链由赤珠山铁所制，只有元婴以上法力才能劈开。”
沈昭昭蹙紧眉心，她如今不过金丹期，确实难以撼动这锁链，可要她就这么放任这花孔雀不管，她又做不到。
这花孔雀好歹上次在张家村还帮了她一个忙。
宿离看出她的纠结，费力抬手指向某一处：“那里有一处暗道，可以走出地牢，你莫管我，快走吧，若再耽搁，他们马上就会发现异常。”
他闭了闭眼，低笑几声，打算就在慈着他最终的归宿，是血尽而亡，亦或是灰飞烟灭。
他想他早该去陪他的母亲和妹妹，又何至于被欺瞒受人摆布至今。
“铮——”
被刻意压低音量的铁器碰撞声闯入耳畔。
宿离错愕睁开眼，看向那只雪白纤细的手，少女正握着剑矢割断一根铁链。
他微微愣神，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她在做什么，他之前一直想杀她，而她却在这时救他。
感受到他的目光，少女冲他笑了笑，眉眼弯出月牙，一双杏眼清亮透彻，嗓音带着希冀。
“谁没有办法了，五千年修为的山神鳞片可斩断赤珠山铁。”
话语间，又是一根铁链被斩开。
沈昭昭费力将他搀扶起来，往暗道走去。
“花孔雀，要走我们一起走，我还欠你一个人情，如果你死了，我找谁还去。”
少女声音清凌凌的，像是一汪清泉洒进他心头。
他心底生出一些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觉，很少有人会在意他的生死。
宿离摈弃这抹情绪，笑：“玉啊，看来我该庆幸当初没放任蛇妖杀了你。”
沈昭昭别开脸嘟囔：还没放任蛇妖杀了我，那是你不想杀吗？明明就是不能。
她也懒得计较，微微侧头，有些不解问道：“你为何总叫我玉？”
宿离不假思索：“自然是因为你——”是上古魔器玉如意的寄主了。
可不知为何，他突然就不想这么了，或许他不该只将她看待成玉如意的寄主，是她救了他。
他挑了挑眉：“那你不也叫我花孔雀么。”
沈昭昭搀扶着宿离往前走。
暗道中漆黑一片，她也不敢掉以轻心，警惕观察着前后方，还暂无追兵过来。
宿离服下丹药后身体恢复了一些，沈昭昭搀扶着他加快了些步伐，不忘回怼宿离。
“因为你穿得花里胡哨的，就像一只花孔雀啊。”
这暗道弯弯绕绕，还有许多分叉口，也不知最后会通往哪里，过程中都是宿离指明前进方向，看上去对这暗道颇为熟稔。
沈昭昭不禁问：“你如何得知地牢有这处暗道的？”
宿离搓了搓指腹，声音缥缈：“因为这处暗道是我挖的。”
一直陪着他身边的玉龙骨扇已被毁成齑粉。
他母亲唯一给他给他留下的东西，可惜最终他都没能守护住。
宿离不知为何，今突然很想将那些不曾与旁人过的事情一吐为快。
他父亲作为凤凰族中实力最为强悍的火凤，受万妖尊崇，母亲是为青鸾，父母感情恩爱和睦。
魔妖素来不睦，可惜在一次与魔族抗争中，他父亲战败身死。
暮宸将他怀着身孕的母亲还有年幼的他带到了魔宫，以母亲和母亲腹中妹妹相要挟，逼他立下魔族契约，为他们所用。
一旦他没有办好他们交代的任务，他们就会将他关在牢房，用玄铁铁链锁着他、折磨他。
在无数个岁月里，他偷偷挖了一条暗道。
为了避免被轻易发现暗道通向何处，他特地在里面挖了许多通道，而真正能走出地牢的只有一条路。
他当时想着，只待有一他能摆脱桎梏，他定要将他母亲和妹妹一并带着逃离魔宫。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他私闯关押母亲的余央阁。
他终于发现母亲不忍他受魔族胁迫，早已与他还未出生的妹妹一道自尽而亡，他恐怕会一直蒙在鼓里，成为魔族手里的一把刀。
作为妖王，却处处听命于魔族，将妖族置于微末之地，他确实不该苟活于世。
“谁你不该苟活于世，人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为何要听由命，若你觉得对不住妖族，就该早日摆脱魔族，带领妖族重整旗鼓，这才是你的责任。若是一死了之，这才是真正对不住妖族，对不住你母亲和妹妹。”
听完宿离所言，沈昭昭不赞同道。
宿离有些怔愣，指节扣紧，眸中渐渐浮出一些亮光。
是了，是他困顿于自己的思想意识里，险些走错了路，沈昭昭的话倒是点醒了他。
这时，两人前方出现了一点光亮。
不多时，随着与出口距离缩短，光亮越来越大。
等走出暗道后，沈昭昭面前出现了一座飞檐翘角的红漆木构阁楼。
楼前有一处园囿，里面种满了太阳花，花瓣上闪着金色的碎光，是被人用灵气浇灌而成的。
沈昭昭惊讶：“这不是——”
宿离微微颔首：“是褚郁那个坏家伙的住所。”
他像是想起什么，忽然低笑出声：“别看他总是一副清风霁月、温润无害的模样，实际上心可黑着呢。”
“他幼时养了一只黄莺鸟，因对凤凰性臣服，那鸟飞到我怀里赖着不走，他竟将黄莺鸟活活掐死，后来还一直对我怀有敌意。”
他看向沈昭昭，故意调侃：“你可得注意了，他这人啊，占有欲和报复心极强。”
沈昭昭经过阁楼，步伐依旧不敢迟疑，只希望能尽快走出魔宫，听到宿离所言，她不置可否。
与褚郁相处这么久，她又怎会不知他性子如何。
他幼时懵懂真，在魔宫的那些年，一次次刻意冷血的试炼，早已让他将最真实的自己封闭起来，转而成为一个不懂感情、偏执古怪的“疯子”。
可这并不是他的错。
如果不是这样的人格，或许他早就成为了一颗弃子，又怎么能……长大。
“不过，我也理解他。”宿离看向她，苦笑自嘲，“如果是我，在这嗜杀冷血的魔宫中，受到那样的教导，恐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他脑海中快速闪现那些血腥残忍的试炼场景，有件事情他一直搞不懂。
便是魔尊那个糟老头子对褚郁的态度。
若魔尊未把褚郁当亲人，他又何必让暮宸苦寻他许久，还将自身修为渡与他，其实大可以让他自生自灭。
可要魔尊多爱护褚郁，那也不见得，否则怎会将他培养成一个嗜杀无情、性格扭曲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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