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思虑周全。”
木锦之立刻表态，心中对这位年轻太女的缜密心思又多了几分认识。
“臣疏忽了。慈流言，确需尽快处置，以免扰乱视听，影响神工山大计。臣回去后，立刻派人详查此事。若真有人装神弄鬼，定将其揪出严惩。若只是空穴来风，也需设法破除流言，安抚人心。”
上官景逸看着木锦之迅速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并且态度坚决，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微光。
她微微颔首，“木卿能如此想，甚好。此事大不大，不，关键在于一个‘稳’字。
既要查清根由，消除隐患，又不宜大张旗鼓，以免打草惊蛇，反生枝节，更平白引人注目于神工山。”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了一下桌面，声音更轻了几分，带着一种深意。
“孤记得……工部营造司，似乎与钦监有些往来？有时动土破煞，也需借些‘意’之名，以安民心？”
木锦之心头猛地一跳。
她瞬间明白了上官景逸的潜台词。
太女殿下这是暗示她……可以借“鬼神”之名，邪清理”之实。
若查明是人为捣鬼，自然雷霆手段清除。
若真只是流言……那不妨就让它“坐实”一次，然后由工部出面，联合钦监搞一场“法事”，名正言顺地“驱邪破煞”，彻底封堵那些废弃矿道，同时也能安抚周边百姓，彰显朝廷恩威，更将神工山附近彻底纳入掌控。
一举数得。
好手段！
好心思！
不动声色间，便将一件可能棘手的事情，纳入了可控的轨道，还顺带为神工山的安稳上了一道保险。
木锦之看向上官景逸的目光，不由得带上了更深一层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这位年轻的太女殿下，远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温润如玉。
她的心思之深，手腕之稳，对时机的把握，以及对“名分”的利用，都远超她的年龄。
“殿下高见。” 木锦之压下心头的震动，恭敬地拱手，“臣明白了。营造司确与钦监有旧例可循。臣定会妥善处置紫云谷一事，必不让其成为神工山之患。请殿下放心。”
上官景逸脸上露出一丝清浅的、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的笑意。
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株老梅，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和。
“如此，孤便放心了。木卿，辛苦。”
木锦之面上绽放出恰到好处的、温润和煦的笑容，如同春日暖阳般真诚无伪，对着上官景逸微微躬身，声音清朗悦耳，带着十足十的恭谨与赤诚，“殿下言重了。为国为民，乃臣子本分。些许辛劳，不足挂齿。臣下……不苦。”
然而，在她那副端庄贤良、任劳任怨的微笑之下，内心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脏话如同脱缰的野马般在脑内狂奔，几乎要冲破灵盖喷涌而出。
不苦？
不苦个屁！
苦得胆汁都要倒流了。
连日来的高压工作，让她对糖分的渴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仿佛只有那点甜腻才能勉强中和掉满心的黄连苦水。
她现在一不吃三块栗子糕、两块枣泥酥，再灌上一壶甜得齁嗓子的蜜饯果茶，就感觉这日子没个盼头，活着都没滋味，随时可能撂挑子。
那些史书上记载的、冷漠无情的资本家压榨黑奴的时候，也不见得会这样往死里塞工作量吧？
也不能这么，黑奴好歹还能喘口气，能看见太阳落山，能知道自己啥时候累死吧？
而她现在呢？
神工山选址、图纸、预算、铁匠选拔、家属安置、工厂巡查、项目核验、应付曹尚书的“奇思妙想”……
现在好了，还加上个紫云谷闹鬼的悬案。
这哪是当官？
这分明是签了卖身契的驴，还是那种被蒙着眼、永不停歇拉磨的驴。
那现实中的驴拉磨还有个歇晌的时候呢！
她这工部左侍郎，兼忠勤伯，兼神工山总负责人，兼御膳房特聘技术顾问……
呵，简直就是一块被放在磨盘最中心、被无数根鞭子同时抽打的超级驴，还是永动牌的。
什么时候能是个头啊！！！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看到点清闲的曙光。
虽然每一次办成了差事，陛下的赏赐确实丰厚，除了花不完的赏金外，忠勤伯的爵位、神工山的赐予、那枚沉甸甸的神工令……都足以让人眼红心跳。
可是她木锦之当初献上龙骨水车、秧马的图纸时，图的根本就不是当官封爵啊。
她只是想安安稳稳地赚点钱，改善一下生活，顺便……嗯，可能也带点的、改善民生的成就感？
怎么就走到了今这一步？
成了这劳什子工部左侍郎、忠勤伯，成了这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被无数件事追着跑的朝廷重臣？
这跟她预想的悠闲富婆生活，差了十万八千里。
现在倒好……
一步踏进这官场泥潭，不仅没爬出来，反而越陷越深，还他娘的四面开花。
想到此处，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涌上心头。
木锦之想起工部衙门里那些糟心事，内心更是火冒三丈。
自从那个该死的烤炉图纸被御膳房看上了之后，那帮御厨简直像嗅到蜜糖的苍蝇，隔三差五就派人来工部‘请教’。
今问炉膛怎么砌才省炭，明问烟道怎么改才不呛人，后又问能不能设计个能同时烤鸡烤鸭烤乳猪的大家伙，还问能不能改良一下和面的器械……
她简直要抓狂了，她木锦之再不济也好歹是个正二品的朝廷命官。
堂堂工部左侍郎，还是得陛下与太女青睐的国之重臣。
再是地方没背景没出身的猎户，好歹也是个被陛下金口玉言，亲封了忠勤伯的爵位的贵族了。
不是她御膳房的专属工匠顾问啊！
再，工部衙门是什么地方？
是六部之一，是掌管国家营造、水利、屯田、兵器、农具锻制的机要部门。
怎么现在感觉像菜市场一样，谁想进就进，谁想放人就放人，门口的守卫是干什么吃的？
那些递条子、打人情牌的内侍宫人又是哪来的底气，闲的没事干了，一个个御膳房的厨子闲的进来工部找她唠嗑点菜？
工部的威严难不成让谁偷摸喂给后门外的流浪狗吃了。
最让她意难平的是那个流传甚广、坑死人不偿命的谣言。
不是工部是六部里最清闲的衙门吗？
不是工部官员喝茶看报就能混日子吗？
是谁？
到底是哪个杀的王鞍传的这种谣。
木锦之恨不得把那个造谣的家伙揪出来，让她亲自来体验一下什么桨清媳。
让她看看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书，让她去神工山的工地吹吹寒风，让她去应付御膳房那些“精益求精”的大师傅们。
这哪里是清闲？
这分明是十八层地狱的体验券，还是无限续杯的那种。
内心翻江倒海，万马奔腾。
然而表面上，木锦之依旧维持着那副温良恭俭让、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标准忠臣模样，甚至还对着上官景逸关切的目光，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真的“甘之如饴”。
这演技，她自己都想给自己颁个影后奖杯。
这日子，真是黄连拌糖——苦中作乐，全靠那点甜食吊着命了。
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却在默默计算着，等会儿出了东宫，是先去西市那家新开的蜜饯铺子买个十斤八斤的甜食压惊。
算了算了，还是让木雁去药铺抓两斤黄连，留着闻味，直接来一个以毒攻毒。
便宜、实惠、省事，还提神，最重要的是不会让人有蛀牙的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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