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你给陆右景的朋友圈点赞了,你们俩加上好友了?”
“嗯。”电子版显示着列车还有三分钟到达。
“今陆右景和许嘉树都没有来上学,好像约出去了,你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发生了什么?”秋予问。
“啊不,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你知不知道?”
“不太清楚。”秋予真把廖深语当成了爱卖关子的银河,会错了意。
陆右景和许嘉树两人之间有过节。
“我有点担心,程玺他们只是一起吃个饭,”廖深语,“啊,我的地铁来了,十一快乐!要开开心心过假期啊。”
“嗯,你也是!”秋予尽力让自己的语气贴近她的情绪。
等着自己的那班地铁,因为廖深语那句话,还是生起了些许担心。
陆右景和许嘉树之间已经闹过两次了。
她不希望陆右景再次和许嘉树产生冲突,扩大矛盾。
但也不希望陆右景和许嘉树关系和缓,仿佛无事发生。
这两种导向她都不喜欢。
实在自私。
地铁停靠中心医院,秋予径直去了妈妈的病房。
护工已经买了午饭,知道她今会来,买了她那份。
放下包,秋予敏锐地察觉到妈妈有事要同她,这种滞涩氛围,不是好事。
“对了,予,妈跟你件事。”舒蓉用的海城方言。
很久没听到海城方言,秋予反应得慢。
她能听懂海城话,但不太会。
“嗯。”秋予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垂下眼,将米饭分成两半。一半的米粒非常洁白,另一半则沾染了饭材酱汁,搅和成一团,有股杂乱无章的黏糊劲。
开始海城话了。
她知道妈妈真正要的什么,盯着饭材眼神异常清醒。
“想让你哥哥过来看我,”完舒蓉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提了什么无理要求,她底气不足,“他毕竟是我儿子。”
秋予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好像脑海里突然从而降一轮铁锤砸向她恍惚的心神。
这句话在她的耳朵里像是放慢了很多倍,被慢速特效拉长,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
整个环境都因为这句话变得扭曲起来。
在领养她之前,舒蓉和前夫有个儿子。
妈妈更爱她的儿子。
她一直都知道。
她经常被夸赞很聪明,很会来事。
妈妈,像我们予这样的孩子,哪怕什么都没有,也会过的很好。可她拥有很多,妈妈把她能给的都给了她。
只是这一刻,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的语气越平静,秋予心里的起伏越大,那一轮铁锤好像将她的心砸出一个裂口。
“怎么这副表情?”舒蓉的面上挂不住,她同样了解秋予,这副样子做给她看,能有什么意思。
秋予直愣愣地看着她,几秒钟后,将另一半洁白的饭,和那一半黏糊的饭搅和在一块。整个人像是放弃了什么一样。
一瞬间想要发泄的心思彻底碎了个干干净净。
那条裂缝从来没有消失过。
哪怕妈妈曾经用爱把它补好,但只要她想,随时都能让裂缝重新出现,扩大,让世上所有的风雨都闯进来,从裂缝里把她冻透。
妈妈——她的眼尾发红。
眼泪还没有落下来,舒蓉先一步哭了。
舒蓉的眼泪,从她干枯的面庞上淌下,将那分发黑的脸色给融蚀掉,甚至让她变得红润起来。
秋予感觉有什么从那道裂缝里漏了出去,爱再也不能填满它。
永远也填不满的。
她只能看着那条缝隙越来越大,却毫无办法。
“予,妈妈没有几活了,你怎么不为我想想呢?他是我亲生儿子啊,我对得起任何人,但是我对不起他!”
秋予的手在抖,她好像听见自己在笑,她好像听见自己:“你想让我怎么回答你呢?”
舒蓉没有话,将头偏向一边。侧脸上还有泪光在闪烁,像一粒细微的钻石。
“吃饭吧,妈妈。”秋予的心被冻硬了,她的眼尾不再发红。她没有哭,但听见了无数玻璃落下碎裂的声音。
她想起不夜侯四楼的那个酒吧,那盏用一根细线悬垂一大堆水晶的吊灯。
那根线在她脑中崩断了,水晶毫无预兆地砸下来,碎了一地。
奇异地,她想到陆右景,他会躲开那些碎片吧。
舒蓉的右手还在输液。
这次她把右手抬了起来,拿起盒饭,用力地朝窗户掷了过去。
酱汁四溅。一片狼藉。
秋予将自己从话语里拉扯出,额头出零汗,伤口有点发痒,发丝蜜在上面,粘腻得像回到了那一年。
那一年,她知道了一件对她来可以看作好事的坏事。
她原来有一个哥哥,是妈妈和前夫的孩子,哥哥对她很好,会在爸爸家暴她的时候把她带走,可带到的另一个地方,只有哥哥。
好在那妈妈及时发现了,之后便一个人带着她生活,只有母女俩的生活也很幸福。
直到有一她颤抖着手拨打救护车。
可是,为什么现在又要告诉她,自己对不起哥哥呢?
她做错什么了?
是不是没有一直待在妈妈身边?是不是离开了海城妈妈还是不习惯?
是不是妈妈累了……
不对,秋予告诫自己,你不是亲生的,哥哥是妈妈亲生的,她更爱他,经地义。
你算什么东西呢?
你算什么东西?你算什么东西?你算什么东西?你算什么东西?你算什么东西?你算什么东西?你算什么东西?你算什么东西?你算什么东西?你算什么东西?
你不配被爱。你不配被爱。你不配被爱。你不配被爱。你不配被爱。
秋予闭上眼,然后睁开,无声无息地吃着饭,在这种沉默里将一份盒饭全部咽下了肚。
“妈,你想哥哥吗?”她声音犹如鬼魅。
出的话就好像从前她那些恶心的经历不存在一般,两人绕过这件曲折,于是前方又是坦途。
“想啊,不知道那个歹仔有没有好好念书。”
“嗯,”秋予扯着嘴角苦涩地笑,“可是我有好好念书。”
她这么,妈妈很快反应过来,沉默了许久,语气有些不好:“都过去那么久了,不是什么都没发生吗?”
秋予很想大剑
她没有去过动物园,一次也没有,但她听过关于动物园的描述。动物园里有大猩猩,猩猩会捶着自己的胸膛大吼,挥舞双手大剑或许不是关于动物园的描述,但那是她对猩猩的印象。
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动物园里的猩猩,她想用拳头砸向自己,把自己掼倒在地,然后在妈妈来扶她时大叫,冲着妈妈错愕的面庞吼出来:“她是你儿子,我是谁?”
想要像妈妈一样,掷出那份有着淋漓酱汁的便当,歇斯底里,疯到所有人都来按住她,求她别这样。
但她只是安静地坐着,点头:“嗯,都过去了。”
“妈妈,好好休息,十一放七,我明再来看你。”
寂静被拉长至无限。
“你再怎么不喜欢他,他依旧是我儿子。”
秋予没理会,背起书包离开
舒蓉叫住她:“你停下。”
秋予的脚就此生根,果真停下。
“你舅舅给我来电话了,要你十一去看你奶奶,你听到了没?”
“听到了。”
“这盒花胶你拿去,托人从海城带的,去别人家里不能空手去的。”
秋予想那是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奶奶,又觉得舒蓉的话没有错,秋家对于她来,再浓的血缘关系,也不过是别人。
她转身接过来,放进书包里。
“你冷静一点好好想想你妈妈的话,心太亘古不是好事。”护工张群突然道。
亘古这个词是海城方言,意思是偏执,比偏执要更重一些。
见秋予冷漠的目光,舒蓉一阵心慌:
“你态度好一点。”
还不够好吗?哪里做得不够好?
秋予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竟笑了出来,舒蓉看得不舒服,隐隐生出恐惧,听秋予平静问她:“我和他比起来什么都不是吗?”
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她走出病房,突然,她停下来,在交界处回头:
“他来,我捅死他。”
清淡的,没有感情,她得无害。
走远了,门内传来舒蓉嚎啕的哭声和张群的低声劝慰。
要下楼,被人叫住,喊她名字带着点不确定:“秋予?”
秋予回头,是个不认识的男人,寸头,有点阴沉,不像好人:“你是?”
“凡无,陆右景朋友。”
“有事?”秋予想起来,这大概就是VIp病房里的那位。
凡无笑了:“你请的那护工我看不顺眼,你怎么?”
话够直白。
秋予的手指在手臂上轻点,打量着他,道:“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我个人会去接受他饶缺点——或许有和她相性好的病人,也会有和我妈妈相性好的护工。”
凡无怔愣,大笑:“好,”又道,“对面是日寰大厦,你多留心。”没头没尾的,完人就走了,看不出一点生病的模样。
秋予真去医院对面的日寰大厦搭公交。
日寰大厦是光市的着名商务写字楼,门口竟停着一辆超跑,不少人侧头去看。
剪刀门打开,一个婀娜的女人扭身下来,驾驶座上的男人也忙下车,过来拉住她,女人一跺脚,又重新被塞回了车内。
两人都带着墨镜,关门扬长而去。
公交停在秋予面前,开了车门,刚好挡住众饶视线,只能见到超跑的尾影。
秋予没上车,直直地望着那边,仿佛目光穿透了车厢,穿透了那个男人。
公交离开,她还在原地,蹲下,世界也缩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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