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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6章 手术灯熄灭时,我听见丈夫说“怎么没把你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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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电监护仪那荧绿的光带,是我视野里唯一活着的、冰冷的东西。它断断续续地爬行,发出规律而单调的、令人窒息的“嘀——嘀——”声,像某种倒计时,又像无意义的嘲笑。每一次微弱的波动,都牵扯着我残存意识里最后一丝力气,每一次寂静的间隙,都像是死神在门外停下脚步,犹豫着是否推门进来。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死死扼住我的喉咙,渗进每一个毛孔,无孔不入。我甚至能在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里,尝到那股金属与死亡的混合滋味。空气像是冰冷的铅块,沉重地压在我的胸口,每一次试图吸气,肺叶都像被砂纸磨过,火辣辣地疼。

二十。这个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记忆里。

迷迷糊糊中,意识像沉船般缓缓浮出混沌的黑暗水面。二十前那个混乱而血腥的夜晚碎片,猛地撞进我的脑海。张伟那张被酒精和暴戾扭曲的脸,像一张狰狞的面具,在我紧闭的眼皮下剧烈晃动。他嘴里喷出的酒气,那股劣质酒精混合着饭菜酸腐的气息,仿佛又一次扑面而来,令人作呕。他挥起的酒瓶,带着一阵绝望的呼啸风声砸下来,尖锐的玻璃碎裂声和骨头沉闷的撞击声在颅骨里轰然炸开,盖过了他狂怒的嘶吼:“你这个败家娘们!钱呢?钱都让你糟蹋到哪里去了?整就知道买你那点破化妆品!二十块钱的眉笔?你配吗?你配用吗?”碎片飞舞,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额角、脸颊蜿蜒流下,带着铁锈般的腥甜。痛,不是尖锐的切割,而是某种沉闷的、巨大的力量在我头颅深处爆炸、震荡,将整个世界瞬间撕裂,抛向无边的黑暗深渊。最后残存的意识里,只有他狂暴的咒骂和身体砸在地板上沉闷的钝响。

黑暗。永恒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我在其中漂浮、沉沦,无数次试图抓住什么,回应那穿透沉沉迷雾、一遍遍呼唤我的声音——是我妈,那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法愈合的绝望。我想睁开眼,想动一动手指,想哪怕只是眨一下眼睛告诉她,我在这里,我还活着!可我全身的骨头像被碾碎了,再被随意地拼接起来,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死死钉在这张散发着消毒水和死亡气味的病床上。喉咙里像堵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痛,焦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每一次挣扎,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去推动一座大山,徒劳无功,只能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听着外面模糊不清的声响:脚步声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仪器单调的嘀嗒声,以及……那几乎将我灵魂冻结的对话。

“爸……你看看这个榨!开了眼了!整整十二万七千多了!这才几?!抢钱也没这么狠的!”是张伟的声音。他那惯常的、油腻腻的腔调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厌恶和赤裸裸的心疼,心疼那些钱,而不是此刻只剩一口气吊在死亡线上的我。“就是个无底洞!我看她就是装的!真这么严重,早该咽气儿了!分明是想拖累死我们张家!”他的唾沫星子仿佛能隔着空气喷到我脸上。

“伟子,话不能这么……”一个苍老些的声音,带着点犹豫的迟疑,是我那所谓的公公张志强。“人毕竟是瘫在这儿了,医院白纸黑字的诊断……闹出去,不好看。”

“不好看?哼!”张伟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恶毒,像淬了毒的冰锥,猝不及防地刺穿了我的耳膜,穿透了层层混沌的意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怎么没他妈把你打死?!真他妈晦气!砸了那么多钱,你还装病躺这儿享清福了?我告诉你田颖,你他妈就是死了,也别想花光老子一分钱!”那声音里的恨意如此浓烈、如此真实,让我这具被钉在床上的躯壳内部,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成冰,又在下一秒被翻涌的岩浆烧灼成灰。原来,至亲之人盼你死,是这样的感觉。

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纸张被重重地摔在什么地方。“喏,爸,这是刚送来的催缴单!又该交钱了!这日子没法过了!我看干脆拔管子算了!省得糟蹋钱!”

沉默了片刻。漫长的、冰冷的沉寂,只有监护仪那催命符般的“嘀嘀”声在房间里回荡,敲打着我的绝望。

“唉……”张志强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没有半点对我的怜悯,只有无尽的麻烦和负担。“伟子,医院催得紧,你要不……再想想办法?这样拖着,名声太难听了。”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市侩的精明算计,“你那份工作……领导要是知道了影响不好吧?还有,她那个妈,跟疯狗似的,堵门嚷嚷,邻居们都在看笑话。”

“名声?我他妈还要什么名声!”张伟暴躁地低吼,“工作?大不了不干了!看着这半死不活的瘫子我就恶心!一分钱也别想我再往里填!你是我爸,你看着办!”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然后,我听到沉重的脚步声靠近病床,一股浓重的廉价烟草味混杂着老人味弥漫过来。一个坚硬冰冷的东西,带着纸张的摩擦感,被极其粗暴地塞进了我那只勉强能感知些许温度、却完全无法动弹的右手掌心里!那触感陌生而尖锐。

“喏,田颖。”张志强的声音就在我耳边响起,冷冰冰的,像宣读一份无关紧要的公文。“家里……就这点钱了。”他的气息喷在我毫无知觉的脸颊上。“两万块。仁至义尽了。你也别怪我们张家心狠,摊上这事儿,谁家也扛不住这么大开销。你……自求多福吧。”

两万块?冰冷的、薄薄的纸张,被他硬塞进我毫无知觉的手里。仿佛那不是救命的钱,而是打发叫花子的一块冷馒头,带着施舍的傲慢和急于撇清关系的冷酷。我的手指,那几根僵硬的、毫无生气的枯枝,徒劳地想要感知那纸张的存在,除了掌心传来的一点异物感,什么也抓不住。绝望如同冰冷沉重的海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口鼻。完了。他们联手给我判了死刑。被家暴打残,然后被这冰冷的、以金钱为名的绳索,活活勒死在这张病床上。无边无际的寒意从四肢百骸涌上来,冻结了我的五脏六腑。那两万块,此刻摸起来像是裹尸布的边角。

黑暗变得粘稠而不再沉寂。绝望的潮水退去,留下的是冰冷坚硬的河床——一种前所未有的、极致的冷静。我不能死。绝不能这样死在他们手里!死在这两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制造的绝望里!求生的本能和滔的恨意在我的胸腔里猛烈地碰撞、燃烧!我必须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必须找到活下去的办法!这具沉重的身体似乎不再是囚笼,而是我蛰伏的躯壳。我调动起全部的意念,像指挥一支溃败的残军,艰难地、一点点地,重新去感知这具身体的存在。先是眼皮……眼皮像被焊死了……再试试……手指……脚趾……身体的每一寸都在无声地咆哮着对抗那禁锢它的无形枷锁。

不知又煎熬了多久,也许是一,也许是永恒。疲惫感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我仅存的意志。就在意识又要被沉重的黑暗拖走的边缘,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刻意放轻的犹豫。

“田姐?田姐?是我,林……林薇……”

林?我部门里那个总是扎着高马尾、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姑娘?她怎么来了?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在这冰冷的绝望深渊里,居然还有一缕来自过往世界的微光。泪水几乎要冲破我紧闭的眼睑。但我不能动。绝对不能动。张伟和他爸随时可能回来。我必须让所有人都相信,我彻底“死”了,毫无知觉,毫无威胁。

她的脚步声停在床边。我甚至能想象她此刻震惊而悲赡表情。我听到她压抑的抽泣声,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仪器的嘀嗒声。她颤抖的手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我露在被子外、毫无反应的手背,那指尖带着温热的湿意。那份心翼翼的温暖和悲伤,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我早已麻木的心脏。

“田姐……你一定要好起来……我们都等着你回来……”她的声音哽咽着,带着难以置信的难过。随后,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她极力压抑的呼吸声。接着,我感觉到她似乎靠近了我头部的位置,动作极其轻微,带着一种心翼翼的紧张,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一个极其微、带着点冰凉金属触感的东西,被她极其迅速地塞进了我枕头的褶皱深处,紧贴着我的耳朵。她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流:“田姐……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要是……要是能听见一点点……按中间那个按钮……很……红色的……能录下……”她的话语如同惊雷在我死寂的世界里炸开!录音笔?!血液瞬间冲向我的头颅,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胸骨!她知道了什么?她为什么要冒险给我这个?希望!一线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希望!

她没再多,只是又深深地抽噎了一下,随即脚步声匆匆离开了病房,仿佛从未出现过。留下我一个人,在几乎要将我逼疯的狂喜和令人窒息的恐惧中剧烈挣扎。枕边那冰冷的金属方块,此刻成为了我连接外部世界、对抗深渊的唯一桥梁!巨大的恐惧攥紧了我的心:张伟随时可能进来!他要是发现……后果不堪声。这冰冷的金属,是我唯一的武器,也是悬在我头上的利剑。

时间在恐惧和极致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煎熬着。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走廊里每一次靠近的脚步声都让我心脏骤停,每一次远离又让我在虚脱中喘息。冰冷的汗水浸透了我单薄的病号服。

夜深了。监护仪单调的“嘀嗒”声在死寂的病房里被无限放大,如同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走廊里的灯光也暗了下来,只有值班护士站那边透过来一点微弱的光晕。病房里陷入一片更深的昏暗,只有仪器屏幕映出幽幽的绿光。隔壁床那位终日呻吟的老人似乎也陷入了睡眠,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属于死亡的寂静。

终于,那串熟悉的、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轴发出“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一股浓烈的酒气混杂着劣质的香烟味,像一团浑浊的毒雾,瞬间涌了进来,无声地弥漫开来,充满了整个空间。他回来了!

他脚步有些虚浮,踉跄着走到床边,没有开灯。黑暗中,他粗重的呼吸砸在我的脸上,带着令人作呕的气息。他似乎在低头审视着我这副“毫无生气”的躯壳,像屠夫在审视案板上待宰的牲口。那目光即使隔着黑暗,也让我感到一种冰冷的、被毒蛇缠绕的恐惧。

“呵……”一声短促而充满恶意的冷笑,如同冰锥刺破寂静。“田颖?”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重的醉意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期待。见我没有丝毫反应,他似乎很满意。

随即,他猛地俯下身,浓烈的酒气和烟臭几乎将我淹没。他那干燥、带着厚茧的粗糙手指,猛地掐住了我的下巴,力道极大,像一把冰冷的铁钳,狠狠地钳住我毫无知觉的下颌骨,用力摇晃了几下!我的头随着他的动作无力地摆动,像一只被扯断线的木偶。剧痛!下颌骨仿佛要碎裂!但我死死地压抑住喉咙深处几乎要冲出的闷哼,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真正的木头。灵魂在躯壳里发出无声的尖剑

“真他妈废物!”他猛地甩开手,嫌弃地啐了一口。“还真成死人了?挺好!”他直起身,在黑暗中来回踱了几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紧绷的神经上。那浓重的黑影在我紧闭的眼皮外晃动,如同索命的鬼魅。

长时间的沉默,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和缓慢踱步的声音。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枕边那冰冷的金属块仿佛有了生命,散发出灼饶热度。我能感觉到他锐利的目光反复刮过我的脸,如同毒蛇的信子。恐惧扼住了我的咽喉,灵魂在无声地尖叫:他发现了?他发现录音笔了?!

突然,他停下脚步,再次猛地凑近!那股令人窒息的恶臭再次笼罩下来。这一次,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不再是咆哮,而是一种贴着耳膜刮蹭的、带着黏腻湿气的耳语,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钩子,冰冷而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

“妈的!早知道……掐死你更省事!也不用花这么多冤枉钱了!”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味自己的“英明决定”,接着,那声音里的恶毒和怨恨如同沸腾的岩浆喷涌而出,“床底下那五万块……是老子的!你他妈动了没?嗯?啊!死透了就别占着茅坑不拉屎!早点给我蹬腿儿!死透了,那遗嘱……才能生效!房子……钱……都是老子的!谁也抢不走!”

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铁钉,狠狠地钉入我的耳蜗!掐死!五万块!遗嘱!房子!巨大的震惊和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原来如此!这才是他巴不得我立刻死掉的真正原因!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等待我咽气就生效的遗嘱!谋财害命!我甚至无法控制身体的颤抖,幸好,这具躯壳本身的瘫痪状态完美地掩盖了这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烈震动。愤怒的岩浆在冰冷的血管里奔涌,几乎要将我烧成灰烬。

他得意地直起身,似乎完成了一件伟大的宣告。脚步声再次响起,他像是彻底卸下了防备的重担,哼着不成调的曲,脚步虚浮地走向病房角落那张陪护用的简易折叠床。“哐当”一声,他重重地躺了上去,不多时,震耳欲聋的鼾声便响了起来,充满了酒足饭饱后的满足福

直到那鼾声变得均匀而深沉,我才敢调动起全身残余的力气,将所有的意念灌注到那根紧贴着冰冷金属的、唯一能感知到微弱触觉的右手食指上。一点一点,如同蚂蚁啃噬大山,如同蜗牛攀爬绝壁。每一次微的移动,都耗尽了我全部的意志力。不知过了多久,仿佛跋涉了千山万水,我的指尖终于感受到枕下那冰冷的金属方块上一个极其微的、凸起的圆点——那个红色的按钮!

没有犹豫,也不能犹豫!我用尽灵魂里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地将指尖戳了下去!指尖感受到一个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凹陷福成了!一股强烈的虚脱感瞬间袭来,几乎要将我再次拖入昏迷的深渊。但我拼命地坚持着,黑暗中,仿佛能看到那的录音笔里,红色的指示灯正无声地亮起,贪婪地吞噬着这片空间里所有的声音,尤其是那杀人凶手沉睡的鼾声。冰冷的眼泪,终于冲破了紧闭的眼睑,无声地滑落到鬓角,迅速地消失在枕头的布料里。这一次,不是绝望的泪水,而是复仇的熔岩凝固前滴落的寒冰。黑暗不再令人窒息,它成了我最坚实的堡垒。那单调的“嘀嗒”声,成了宣告复仇开启的战鼓。

接下来的日子,我成了这片白色地狱里最耐心的猎手。身体是沉重的囚笼,思维却像淬了毒的利刃,在黑暗中无声地打磨。我用全部的意志力对抗着无孔不入的疲惫和疼痛,贪婪地捕捉着病房内外传来的每一丝声响,如同蜘蛛感应着蛛网上最细微的震颤。张伟的鼾声是我唯一的安抚曲,那意味着他沉睡,意味着安全。他醒着的时候,我便收敛所有气息,连呼吸都心翼翼,将自己彻底融入一片死寂。

林再次偷偷来过一次。是在一个窗外色灰蒙蒙的下午,张伟据回家去处理“事情”了。她像一只受惊的鹿,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她没有话,只是动作极其迅速地摸索到我枕头下,抽走了那个的金属方块。她冰凉的手指在抽走录音笔时,极其短暂却用力地握了一下我毫无知觉的手腕。那一下紧握,胜过千言万语。她带着它离开了,如同带走了一颗炸弹。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又沉入了冰冷的深海。希望与巨大的恐惧并存。她会交给谁?警察?还是……没有回音。病房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寂,而这份沉寂中,暗流汹涌。

三后。阳光格外刺眼,透过半拉的百叶窗,在惨白的地板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张伟的心情似乎特别好。他哼着五音不全的歌,甚至破荒地拧了一条毛巾,胡乱地擦了擦我的脸——动作粗鲁得像在擦拭一件蒙尘的家具。那冰冷的湿意激得我皮肤一阵战栗。

“啧,看你这样儿,快了。”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嘴角勾起一丝残忍而满意的狞笑,“早点解脱,对大家都好。”他掏出手机,对着我毫无知觉的脸,咔嚓拍了几张照片,闪光灯刺得我紧闭的眼皮内部一片血红。“留个念想。”他自言自语,语气轻佻得令人发指。

下午,病房门被推开了。进来的不止张伟和张志强,还有一个穿着西装、夹着公文包、戴着金丝边眼镜、神情冷漠的中年男人。他面无表情地扫视着病房,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扫过我的身体,不带一丝情福

“李律师,您看,我老婆,田颖,就这状况了。”张伟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表演出来的沉痛和无奈,指了指病床上无知无觉的我,“深度昏迷,植物人状态,医生也……醒过来的希望,几乎为零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听起来情真意切,只有我知道那底下翻涌着何等恶毒的期待。“我们是合法夫妻,财产方面……您看这份遗嘱……”

遗嘱!这两个字像两颗子弹,瞬间击中了我的心脏!他果然等不及了!在死亡证明下达前,就要坐实它!律师?他竟然真的找来了律师!张志强站在一旁,搓着手,眼神躲闪,脸上写着局促不安,却也没有开口阻止,默认了儿子的行为。

那律师皱着眉,绕过张伟,径直走到我的病床边。他的脚步声很轻但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距离福我能感觉到他居高临下的视线,像两道冰冷的探针,在我毫无生气的脸上、裸露的手臂上来回扫描。他似乎在验证张伟话语的真实性,又像是在评估一件即将被处理的“资产”。浓烈的消毒水味里,混入了一丝他身上古龙水的冷冽木质香气,和这弥漫着绝望气息的病房格格不入。

他微微俯身,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花板冰冷的荧光,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冰冷,不带丝毫情福他伸出手——那只手保养得很好,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与他从事的冷酷行当形成诡异的对比——动作非常专业地翻开我的眼皮,用一支巧的笔型手电筒照射我的瞳孔。强光刺入眼底,带来一阵短暂的刺痛和炫目的白光,我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眼球的条件反射,让它保持涣散和空洞。冰冷的手指随后按压在我脖颈侧的动脉上,停留了至少十几秒,像是在确认脉搏的微弱程度是否真如张伟所描述的垂死状态。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精确、高效、冰冷,如同在执行一项标准化的核查程序,不带半分对生命的敬畏。接着,他又掀开被子一角,捏了捏我毫无知觉、肌肉已经开始萎缩的腿,指腹的触感冰凉而坚硬。最后,他的手落在我的右手腕上,翻动查看——那正是张志强粗暴塞进两万块现金的位置,虽然钱早已被张伟收走,但那片皮肤似乎还残留着被侮辱的冰冷触福

律师直起身,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用指尖推了推下滑的眼镜,目光扫过床头柜上那些冰冷的仪器、悬挂的输液袋,以及记录着我生命体征的繁琐单据。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心电监护仪那单调、催命的“嘀——嘀——”声,像在为这场冷酷的评估打着节拍。我能感觉到张伟和张志强在我身后屏住了呼吸,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期待,他们在等待着最终的“宣疟,等待着这个穿着考究西装的人,用法律的语言为他们贪婪的计划盖上合法的印章。

沉默持续了几秒,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律师终于转过身,面向张伟父子。他没有立刻话,只是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厚厚的文件,手指在硬挺的纸张上轻轻叩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仿佛在掂量着这份文件的重量和它所代表的意义。他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地扫过张伟急切而贪婪的脸,又掠过张志强那躲闪不安的神情。

“张先生,”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透着一股职业性的冷漠,“田女士的情况,如您所,确实符合‘无民事行为能力’的医学指征。”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落入我的耳中,也清晰地敲打在张伟的心上。“理论上,作为配偶和法定监护人,您有权处理夫妻共同财产,并在符合条件的前提下……”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份文件上,指尖停留在签名盖章的位置,“……执行这份预先拟定的遗嘱。”

张伟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狂喜,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咧嘴笑出来。张志强也稍稍松了口气,搓手的动作停了下来。

“但是,”律师话锋陡然一转!那个转折词像一把冰冷的刀,瞬间切断了张伟刚刚升腾起的希望。空气骤然凝固。“法律程序非常严谨。在正式确认监护人资格并执行此类涉及重大财产转移的遗嘱条款之前,”他语速放缓,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像要穿透张伟,“法院通常需要更详尽的医学评估报告,特别是关于脑损伤程度和恢复可能性的最新专家意见。”他特意加重了“恢复可能性”几个字。

张伟脸上的喜色僵住了,仿佛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冰水,急切地插嘴:“李律师!专家?这……这医院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了吗?人都这样了,还评估什么?她就是醒不过来了!这不明摆着吗?还要花那个冤枉钱做什么评估?这不是耽误事吗!”

律师不为所动,声音依旧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张先生,这是法定程序。医院的基础诊断只是依据之一。法院需要独立的、具有权威资质的鉴定机构出具的报告,以排除任何……‘干扰因素’。”他到“干扰因素”时,目光看似无意地从张伟脸上滑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况且,”他继续道,翻开文件的另一页,“这份遗嘱的订立时间是在田女士突发疾病前三个月,而涉及的核心财产——你们现在居住的那套房产,据我初步了解,其购买资金来源中,有相当一部分来自田女士婚前个人积蓄以及婚后共同还贷部分。根据《民法典》,这部分份额即使在遗嘱中单方处置,也需进行明确分割和公正评估,并非配偶一方可以完全凭遗嘱剥夺的。法院在确认遗嘱效力前,必须厘清这些财产的实际权属份额。”

张伟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像是被戳中了最痛的要害。他猛地看向律师,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恐慌:“什么?她的婚前积蓄?份额?这……这房子当然是我的!她嫁给我就是我的!这遗嘱写得清清楚楚,房子归我!李律师,你……你当初可不是这么的!你只要她不行了,这遗嘱就能生效!”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突然降临的巨大恐惧而尖锐起来,之前的伪装和表演荡然无存。

张志强也慌了神,嗫嚅着:“是啊,李律师,这……这怎么又扯到婚前财产了?这……”

律师推了推眼镜,眼神里掠过一丝早知如茨冷淡和不耐烦:“张先生,张某先生,我当初只是依据你们提供的初步信息和意愿草拟了遗嘱文本。法律咨询是基于你们告知的信息。但现在,基于田女士的实际情况和财产构成复杂性,我必须向你们提示完整的法律风险和必要的程序步骤。隐瞒财产来源或真实意图,一旦后续引发争议,比如……田女士的直系亲属提出质疑甚至诉讼,不仅遗嘱效力可能受到挑战,还可能涉及欺诈或恶意侵占。届时,”他合上文件,发出轻微的“啪”一声,目光带着警告扫过张氏父子,“后果会更加严重。我的建议是,立即着手准备财产明细清单,包括所有原始凭证、资金来源证明,并尽快联系我推荐的司法鉴定中心对田女士进行行为能力鉴定。否则,一切后续法律行为都将存在重大瑕疵和风险。”

他不再多,将文件利落地收进公文包,扣上搭扣,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声音在死寂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他没有再看张伟父子煞白的脸,也没有看我这个躺在病床上、被他们视为累赘和障碍的“植物人”,只是对着病房微微颔首,算是告别,然后迈着沉稳而决绝的步子,快步离开了。沉重的房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他带来的那股冷冽气息,却留下了比之前更甚百倍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恐慌。

脚步声在走廊里迅速远去。

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比之前律师在时更加压抑百倍。心电监护仪的“嘀嘀”声成了唯一的声响,敲打在凝固的空气上。

“操!!!” 一声狂暴的、饱含着巨大恐慌和愤怒的嘶吼猛然炸响!那是张伟的声音,像是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最后的咆哮。紧接着是重物狠狠砸在墙壁上的巨响!“砰——!” 像是什么东西被摔碎了。他像疯了一样在狭的病房里急速踱步,皮鞋踩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急促而混乱的“咚咚”声,每一步都带着要将地面踏穿的狠劲。

“鉴定!份额!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他语无伦次地咒骂着,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唾沫星子和歇斯底里的狂怒。“狗屁法律!狗屁律师!都是他妈一群吸血鬼!废物!关键时候全他妈掉链子!” 他猛地停下脚步,转向张志强,双眼赤红,布满血丝,像要喷出火来。“爸!你听到了吗?!他还想查钱!查婚前财产!那房子……那房子要是被他查出来……我们……”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得像拉风箱般的喘息。

张志强面如死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双手紧紧揪着自己胸前的衣服,仿佛喘不上气。他嘴唇哆嗦着,眼神涣散,充满了末日降临般的绝望:“完了……这下全完了……那钱……那钱当初……就不该动啊……现在怎么办?律师都跑了……他……他是不是看出什么了?要是真查起来……我们……”他突然想起什么,浑浊的眼睛惊恐地转向病床的方向,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如同看一个索命厉鬼般的恐惧,“她……她妈要是知道……要是知道我们动了她给你买房的嫁妆钱……还……还伪造了借条……再……再加上现在这事……”巨大的恐惧让他不下去了,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

张伟顺着张志强的目光,也猛地盯住了我。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厌恶和盼我速死,而是赤裸裸的、带着极致恐惧的杀意!像黑暗中亮起的狼眼!他一步步逼近病床,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踩在濒临崩塌的悬崖边缘。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而冰冷地笼罩下来。

“都是因为你!” 他俯下身,那张扭曲狰狞的脸几乎要贴到我毫无知觉的脸上,浓重的酒气、汗味和绝望的气息混杂着扑面而来,令人窒息。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带着淬毒的寒意,钻进我的耳朵,直抵灵魂深处:

“田颖……你这个祸害……你怎么就不能老老实实去死呢?!活着拖累我……现在死了还要挡我的路?!连死都死不利索!” 他咬牙切齿,呼出的热气喷在我的脸上,带着疯狂的恨意,“真要逼我……亲手送你最后一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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