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惟明将门链扣在第三格锁槽，透过一掌宽的缝隙打量来人。白冷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胸前的警徽熠熠生辉，反光恰好刺进莫惟明微眯的右眼。
“啊。是您啊……有何贵干？”莫惟明并未将门开得更大。
“是这样的。因为紫薇公寓的房东告诉我们，有人要租住您楼上那间空房了。就是梧姐曾住过的那间，您知道的。按照流程，我来对这边进行最后一次检查。”
“原来是这样。不过这点事，有必要您这个级别的人……”
“您客气了，我已经完成了我的工作，现在只是个下了班的普通人。就当我没穿着这身警服吧。”白冷抱歉地笑了笑，“我找您只是问个好。”
莫惟明将门打开了些。
“原来如此……”
“另外，我想请您替我捎个话。”
“给谁？”
“梧惠姐。”他这么的时候，敏锐地捕捉到莫惟明眼中的异样，但他没有追问。“不必紧张，也只是一些私事罢了。我想就我们的一些……呃，共同经历，进行讨论。您可以告诉她，我前两去了趟霏云轩。”
“啊……”
莫惟明正迟疑，两人隐约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声音。
“这么晚了，谁还找你呀？”
“那位是……梧惠姐吗？”
“咦？白科长吗？”白冷看到梧惠忽然出现在莫惟明身后，“您进来坐啊？”
这好像是我家吧……而且你以为，我到底是替谁挡着警察。
莫惟明忍着没出来。虽然白冷知道，梧惠已经回到了曜州，但他还不清楚梧惠现在暂住这里。不过白冷尚未发觉异常。两人坐在茶几边上，莫惟明去给他们烧水。
“我正要找您。”白冷，“没想到您也来这边了。”
“啊……我这段时间就住在这儿。我正收拾行李呢，车票是明一大早的。”
站在附近的莫惟明发出无声的叹息。这人可真是藏不住事儿。不过最后那句，梧惠可是经过思考的。毕竟公安厅再怎么捣鬼，也来不及吧。
“车票……哦！原来您又决定要走了。”白冷忽然思考起来，“按理，公安厅让房东留意，如果您回来他需要转告我们。不过房东并不住在这里，而这边传达室的看门人，在您离开曜州期间换了一位。所以他对您的相貌，可能并不敏感吧。”
梧惠这才迟钝地察觉了什么：“是……是这样吗？原来，如果是之前那位看门的，我的行踪已经正式被报给公安厅了？”
“可不是吗。”
莫惟明没好气地将两杯热水磕到桌上。白冷道了谢。
“我不会停留太久。我单独与您约个时间就好。”
白冷有意无意地瞥向莫惟明，莫惟明只当没看见。梧惠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会介意其他人在场，影响他们的对话。也可能是白冷介意。
“我倒是没关系……如果您不急着回去，现在也可以聊。您是想，我们之前在霏云轩和玉衡卿之间的事吧？”
梧惠试探着问道，白冷心领神会。
“那，若您不介意，我便在这里了。希望不会耽误莫惟明休息。”
这会儿莫惟明已经无所谓了。他耸肩表示，反正明是周末，多晚也可以。必要的话，他去卧室回避也可以。梧惠早就将他视为自己人，反正等白冷离开，她也会。白冷大概看出梧惠的态度，也不坚持。
“前些日子，我再次造访了霏云轩，见到了玉衡卿。原本弟子们都她不在。但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她的亲传弟子拦下我，她愿意见我。”
“诶……”
梧惠发出不可思议的感慨。她不知白冷是否清楚，施无弃委托自己去白冷时候住的地方帮助调查的事。所以，目前她什么也没敢透露。
“到这儿，你应该也猜到了。我感觉，自己的确受到她埙声的影响。我想找您的原因之一，就是向您确认，您是否也有过相似的情况。比如……无敦怀疑什么？”
“这……这段时间，我这边发生了一些复杂的事。要怀疑，可能发生了不少次，但都不一定是您的那种感觉。您主要想表达的，是对过去的事产生疑虑吗？还是动机？”
“都有一点吧。”
白冷暂时没再下去。莫惟明坐在略远处的餐桌旁，冰柜的对面。他手里也捧着一杯水，但那是一杯浓茶。茶叶是他在听到这两人具体的话题时新加进去的。
“好像，没太有过……不过我在——在，在一些特殊场所，脑内莫名浮现了相似的旋律。虽然不确定是否一致，但出现的那一刻，我就感觉是同一首曲子。”
“是吗？”白冷突然有些激动，“我也是！我是在回到老家，踏进熟悉的院门时，脑内重新浮现了那种旋律。那地方真让人怀念啊……可能是我长大了，我竟觉得曾十分宽阔的庭院变得有些拥挤。也不定是因为堆砌的杂物太多。”
“哈哈，都有可能吧？不过和您不太一样的是，我是第一次去那种地方呢。”
“是吗……”白冷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水，“我是先心生疑虑，才回去的。不过当时有一件颇令我在意的事——我本来是没有院门钥匙的，但是，一位六道无常带我进门了。”
“六道无常？”
梧惠反问的时候，莫惟明也抬头看向了白冷。
“是卯月君。”
“卯月……君。”
梧惠疯狂地转动脑筋。白冷是被羿家收养的，能想着调查自己的身世，必然是对羿家甚至神无君的目的产生怀疑。而玉衡卿在这方面提供了帮助，一定是想做些不利于公安厅的事吧？至少，是不利于羿家的。那么卯月君帮助了他，能明卯月君是向着玉衡卿的吗？
不对。常驻于霏云轩的无常，可是凉月君，而凉月君与神无君是同一立场的。莫非凉月君并不是真正和他一道儿，或是不和玉衡卿一道儿吗？还是，卯月君只是利用他们？
太复杂了。这之中很多拼图是缺失的，仅凭梧惠知道的信息很难推理，需要更多线索。
“卯月君帮您，难道，是为了和羿家作对吗？”
梧惠刚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可能错了话。再怎么白冷也是在公安厅工作的。她心虚地错开视线，望着热腾腾的水杯。
“没事，不必太在意。既然连我都已经着手调查，自然不介意您的看法。”白冷的洞察力还是太敏锐，不愧是警察。他温和地了下去：“我也不清楚他的动机，但目前来看，他只是在这个地方帮了我一把。目前最令我在意的，是玉衡卿的话。”
“那她对您了什么呢？”
“我想知道她为什么帮我——甚至早在九皇会的时候，她就暗示过我了。她提供了一个能够服我的理由。我不确信我的判断力是否还正常。您能帮我试着理解一下，她的理由，是否足够正当？我也确实没办法了，不知道该相信谁。”白冷语气中的疲惫终于藏不住了，“当然，出于对玉衡卿的尊重，我不会原原本本地出来。”
“这样的话，我也不好判断呢……不过您先来听听？”
“她想在公安厅建立人脉。但她不信任作为星徒的羿晖安，所以才找上我。”
梧惠转过头，和莫惟明对视了一眼。
“这个理由，好像，的确非常合理。”她挠了挠头，“因为如果真让您发现了过往的端倪，对羿家一定是不利的，这会削弱他们对你的控制。而且，玉衡卿一定非常认可您的个人能力，她相信您一定能夺得主导权，或至少始终不让自己处于劣势。如此，她才会寄希望于您，卖您的人情。”
“是吗……您也是这样想的。但我还是觉得奇怪。”白冷，“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和羿昭辰联系呢？呃，您理解我的意思吧？我不好得太直白。”
“我懂，我懂。”梧惠连连点头，“会不会是因为他实在不好打交道呢？而且，玉衡卿未必知道他对厅长有多少牢骚。”
“我感觉羿昭辰和殷社那边走得近。”莫惟明忽然，“在码头时我看出来了。”
“殷社不是……”
梧惠没有下去，只是默默注视着莫惟明。他能听见那些没完的话：殷社不是和霏云轩在某种程度上，存在合作吗？就算不是集团间的，个人之间也有往来。殷红正是借助埙的力量，影响了偷渡者们的思想，让他们甘愿赴死。不过这之中有没有其他利益往来，或者玉衡卿有没有被胁迫的可能，另。
两饶眼睛倏地同时睁大。他们想到一起去了。
“啊——难道，她是想借助公安厅的人，与殷社形成制衡吗？”梧惠出了她和莫惟明想到的事，“因为不便直接去找身为星徒的开阳卿。但是，只公安厅这层身份的话，倒是还有可能。而您也是充满正义感的人，这倒是符合玉衡卿的想法……你看，她和殷社的关系不是不好吗？毕竟、毕竟——毕竟殷社那些花里花哨的洋玩意儿，比戏楼更能吸引生意。”
莫惟明微微点头。很好，她恰如其分地传达了这套猜测，以最浅显的方式。
“对未来，她肯定有这方面的考量。不过……她现下也有需要我帮忙的事。虽然我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在意外即将到来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可。”
“他们难道要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
“应该，已经做过了吧……”
“因为他们杀了人？”
梧惠脱口而出，白冷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惊讶。莫惟明倒是平静地喝着茶。这层可能他很早前就想过，只是没有证据。虽然有些空穴来风，不过直觉这事儿，谁得准。
“你……”
“你一开始不方便的就是这回事吧？”
“你早就知道了？他们告诉你了？”
莫惟明暗暗摇头。身为警察，白冷真是一点儿也不藏。不过这明他其实对梧惠是充分信任的吧？这也算好事。
“……我给您看些东西吧。”
完，梧惠站起身，去自己的房间翻箱倒柜。莫惟明和白冷发生对视，相互尴尬地笑了一下。好在梧惠没让他们等太久。她捏着一份厚重的纸质资料出来时，莫惟明立刻从那泛黄受潮的纸页看出，那是从研究所带出来的资料。
这是，可以给他看的吗？算了……反正也不算是自己的东西。既然殷社的人允许她带出来，想必梧惠怎么处置，九爷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白冷的指节抵住纸页边沿匀速翻动，眉心皱起两道垂直的沟壑。后颈肌肉逐渐绷直，原本微弓的背脊缓慢脱离椅背，纸张在掌中卷起危险的弧度，甲床因用力泛出青白。
翻页声从蚕食桑叶般的细碎，演变成裂帛似的短促撕响。资料不多，他反复扫视着这些纸，像是要从字里看出新的字来。
“这些资料是哪儿来的？”
“……殷社提供的。”梧惠踌躇再三，以一种委婉的方式了出来，“来话长，但我希望您相信，我和他们并不存在什么不正当的利益关系。虽然这么有些无力就是了……”
“能拿出这些给我看，情理上，我愿意信任你。既然我现在的我不是警察，那我就不再进一步追问了。只是，”白冷将这些资料谨慎地放回桌上，又用两指在上面按了按，“既然这些事你已经知道了，那我再做隐瞒，也没有意义。”
“是什么事？”
莫惟明这样问，但并没有亲自过来看。看得出，他有些兴趣，但不多。
“我一开始以为，只有那一个人。没想到……”
“一个人？”梧惠挠挠头，“云霏只向您承认了一人么？”
“是的，仅一人。”
“是内务总管吧。”莫惟明倒是能猜出来，“只有他整日藏在戏楼，很少出来。但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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