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伯一屁股坐在屋檐下,吸了口旱烟,烟雾就吐到了周迟的脸上。
周迟无奈地招了招手,驱散那些烟雾,只是问道:“您老人家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是海棠师姐告知您的?”
裴伯啧啧讥笑道:“你子是听了些老头子的威风事迹,这会儿就这么客气了?”
周迟挠了挠脑袋,一本正经,“我不一直如此吗?”
裴伯摇头晃脑,“看起来你这子远游一趟,性子倒是真变了不少,好事,大好事。”
就在两人在这边闲聊的时候,那边丁海棠已经端着一盘海棠果走了过来,盒子里,还有几壶海棠酒。
“师父,吃果子。”
丁海棠记得清楚,当初要不是自己这个师父想吃海棠果,是怎么都不会收自己为徒的。
裴伯也不客气,拿起一颗海棠果,就像是啃野果子一样,直接来了一大口,然后丁海棠也很适时地给裴伯倒酒一杯。
等裴伯喝完了酒,就开口道:“海棠啊,这子打着老头子的名头招摇撞骗,你一剑捅死他,就算是为老头子出口恶气了。”
丁海棠笑而不语,周迟则是有些脸红,“裴伯您老人家可不能这么,在山上的时候,咱们朝夕相处,你又有传剑之恩,咱们有师徒之实的。”
裴伯哦了一声,“那你子给老头子磕头拜过师了?”
周迟无言以对,但很快就看到裴伯身后的丁海棠对着他挤眉弄眼。
周迟反应过来,赶紧端起一杯酒,跪倒在裴伯面前,“师父在上,受弟子一拜。”
裴伯冷笑一声,“子,早了,拜老头子为师不吃亏的,你子是觉得自己是什么玩意才,所以一直觉得老头子配不上?”
话虽然这么,裴伯还是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罢了,勉强收你做个记名弟子吧。”
丁海棠在后面微笑道:“师父,师弟才是记名弟子啊?”
裴伯放下酒杯,冷笑道:“这子马上要死了,收他当记名弟子,都是老头子捏着鼻子发善心了,要是收他做什么亲传关门弟子,他嘎巴一下死了,岂不是辱没老头子的名声?”
丁海棠对此只是微微一笑,不以为意。
周迟有些无奈。
裴伯摆摆手。
丁海棠就识趣地放下酒壶离开。
等到丁海棠离开,周迟才打趣道:“您这让一个登剑仙帮着倒酒,传出去可威风大了。”
裴伯随意抽着旱烟,“当初要不是老头子提点她几句,她现在能登才有鬼。”
周迟好奇道:“这位丁师姐已经五百岁了,那您?”
裴伯呵呵笑,“子,没听过达者为师的法吗?年纪算个屁,这个世上,拳头大不比年纪有用?”
“那师父您境界……”
周迟刚了一半,裴伯就挥挥手,“得了子,别因为捡了个便宜师父就这么话,听着难受,以前怎么样就怎么样来。”
周迟点点头,让他一直对裴伯那样,他其实也暂时不太适应。
就像是之前那样,两人早有师徒之实,只是一直没有点破开而已。
“对了,怎么看你子对西颢来杀你这件事,一点不觉得意外,怎么?觉得你现在这万里巅峰的境界,就能赢西颢?”
裴伯抽着旱烟吃着果子,神态有些满足。
周迟道:“我在赤洲大霁京师的时候,就收到过他闭关的消息,我听归真入登,凶险万分,一想这位掌律的作风,大概就猜到他是借着闭关,实际上是悄然下山,要来找我做个了断。”
“我这些日子也有些心头不安,大概就是想着快要碰到他了吧。”
裴伯点头赞许道:“你子还不笨,不过以万里巅峰,要战归真巅峰,做了什么准备?”
周迟也不客气,拿出自己写好的一百多张咸雪符在内的一堆剑气符箓,还要带鞘的悬草,以及那件法袍。
裴伯瞥了一眼,一一点评,“咸雪符写得不错,神意十足啊,看起来你这子底子是打得不错,这么多咸雪符,你子上哪儿发财了?不过想要用这些剑气符箓堆死西颢,不现实。”
“好家伙,长铗石做的剑鞘,好东西,这东西在西洲也流传不广,价值不菲,你子哪来这么些梨花钱?莫不是傍上什么山上有钱的老姐姐了?来来来,衣裳脱了我看看,是不是有些不可的印记在?不过有了这东西,你养剑的确是事半功倍了,出来走走就是好啊,一辈子窝在东洲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没多大出息。”
“这件法袍勉勉强强,烧钱货,不过倒是能让你多挨西颢几下,哦,看起来那剑鞘和法袍都是出自那座火山之手?怎么,你子被火山那位叫玉真的女冠看上了?”
周迟也没想到,裴伯就是看了一眼,就能出这些东西的来历,有些好奇,只是不等他开口询问,裴伯就满不在乎,“老头子当年七洲之地哪里没去过,无非是走累之后才到玄意峰养老而已。”
周迟哦了一声,道:“我身上还有一门武夫淬体的法子,在火山中也淬炼了一番,现在体魄应该还算不错。”
“对了,我在赤洲碰到过一位大剑仙,叶游仙,那位前辈传过我一剑,在离开赤洲之前,机缘巧合,我又看过解大剑仙的一剑,现在已经琢磨透几分了。”
裴伯挑了挑眉,“了这么多,这堆东西,的确能让你在东洲那边的归真巅峰修士手下全身而退,要是碰到个倒霉蛋,不定真能让你杀了。”
周迟对此也算是认可,这些日子跟归真境的修士交手,要是归真初境,没的,只要不是世间第一流的那种修士,都会被他打杀,但归真巅峰,到底是把握不大,只是周迟不话,因为他知道裴伯肯定有后文。
“但你拿着这堆东西去和西颢打,那你就可以提前遗言了。”
裴伯笑眯眯道:“你当西颢真的只是个普通东洲修士吗?”
周迟默不作声。
“西颢此人,年少时候也曾离开东洲游历,你真当没有见过世面?没有在这些地方学过一些修行法门?还是你觉得,只有你周迟,运气够好,人缘不错,才能在东洲之外学到修行之法?还是你觉得只有你周迟能想出来要开辟剑气窍穴,另辟蹊径?他西颢当着掌律,想不到别的修行之法,走不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裴伯讥笑道:“子,现在老头子跟你句金玉良言,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也别把别人看得太低,更别把别缺成傻子,只当自己是聪明人!”
周迟神色古怪,这种类似的话,他其实也对别人过。
“那我现在几分胜算?”
周迟好奇开口。
裴伯伸出两根手指,“不多,就两分。”
周迟有些沉默。
“那如果破境归真呢?”
周迟揉了揉脸颊,吐出一口浊气。
裴伯笑道:“那就可以一战了,不过五五开是不可能的了。”
周迟感慨笑道:“原来你赶来此处,是为了让我破境的。”
裴伯被一口烟呛住,咳嗽了好几声,似乎有些被看穿心思的恼怒。
……
……
周迟和裴伯两人离开院,在山中闲逛。
一山的剑修早就被匆匆破关而出的府主打好招呼,任何人都不能去那边叨扰祖宗和那位老老祖宗。
老祖宗的师父,这辈分大得吓人,境界肯定也是高得吓人。
不定就是整个下除了那位青白观主之外最顶尖的一拨剑仙了。
这样的存在,横行西洲,谁敢不笑脸相迎?
两人一路走一边些闲话,周迟得多,裴伯听得多,只是点头的次数不多。
“我一直觉得已经到了临门一脚,但始终跨不过去,你来之前,我想过了不少,归真境,应该还是返璞归真四个字,将剑气尽数敛入体内,真正达到收放自如。”
周迟起自己的感受。
裴伯点头道:“对了一半。”
周迟问道:“那另外一半是什么?”
裴伯道:“是放下。”
周迟微微蹙眉。
“修行一道,从最开始初时开始,感知方寸,建造灵台,然后开辟玉府,铸造门,再到一气万里。修士就像是一个老农一般,播种之后,拔草除虫,灌溉,等着收获,白了,这叫孜孜以求,手里的东西越来越多,觉得自己距离下一个境界越来越近,但实际上当你抱着这些东西的时候,又哪里来的多余的手去叩开那座大门?”
周迟若有所思。
“但是让一般修士丢下一些东西,腾出手来去叩开大门,一来他们不知道该丢下什么,二来就是舍不得,好不容易拿到这些东西,怎么舍得放下呢?”
裴伯抽了口旱烟,老神在在。
周迟皱眉道:“每一境都是基础,这所谓的放下,似乎放下什么都不对。”
裴伯没好气道:“这些东西如何能放下?莫非你想又一次从头再来?”
周迟一怔,苦笑道:“师父知道了啊?”
裴伯冷笑一声,“你还当是什么秘密?祁山的才大师兄玄照假死重修,是了不起,这但马脚太多,西颢能看到,老头子还不如西颢?”
周迟道:“的确是有难言之隐。”
裴伯点头,“不过你子因祸得福,你们祁山那本剑经和玄意经的那本,本就是脱胎于解时的剑道,那家伙当初有两个兄弟,跟他们聊了些自己的剑道,一人悟了一半,就撰写出两本剑经,当然了,这两饶剑道赋远不如解时,所以两本剑经都可以是东洲还不错的剑修之法,但也仅此而已,你从祁山来重云山,有原本祁山的那本剑经参照,所以玄意经你能看得明白,而且两者合二为一,算是能得到解时完整的剑道一二,也不得不你子悟性还行,没有照搬,反倒是悟出了剑气藏于剑气窍穴的法子,算是有一条自己的路。”
裴伯这话一出来,其实就可以解释得通为何玄意峰和祁山都供奉着那张空白画像了。
画像上的人就该是解时,只是后面有三位青的法旨,所以才变成了空白。
“放下不是放下境界,而是放下那颗孜孜以求的心,也不是放心孜孜以求的心,只是执念不要如此深,就像是练剑,最开始一刺一撩,都有轨迹可寻,一板一眼,但后面其实要随机应变,因时制宜。”
周迟忽然开口,道:“轻术重道。”
裴伯点头道:“术是他人之术,自然要渐渐放下,要从中看出自己的道,沿着自己的道走,才能返璞归真,走出自己的路来。”
“归真之后的修士,都可以有自己的路,只是有些人一辈子都在前饶影响下,走着一条羊肠道,有的修士真正有一条自己的通大道,那就是云雾可望,青可期。前人不过指点,后人只想着按部就班这么走,那一辈子都无法归真。”
裴伯看了一眼周迟,“你能想明白这些,其实不算让我意外,无非时间而已,而且不会长,甚至你在重修之后,就早有如此想法。”
“那为什么那一脚跨不出去呢?”
裴伯看着周迟,问出了这个问题。
周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
……
回到院那边,裴伯喝了口海棠酒,道:“修行一道,其实老头子用不着多什么,只需要点一点即可,但修行之外的事情,你心思太重。”
周迟自然知道裴伯的是什么,身负大仇,很多时候,周迟都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受影响,但实际上,那还是有一座大山压在身上。
“祁山灭门之祸,仇在,自然要报,无可厚非,但真是心心念念,你修行之上,成就有限的。”
裴伯看了一眼周迟,一针见血,“你啊,一直都是个很偏执的人,这样的人,活得不累吗?”
周迟道:“如此遭遇,也只能如此了。”
裴伯抽着旱烟,点头道:“也是,际遇不同,自然所思所想都不一样,不过知道自己要什么,要怎么做,其实就很好了。”
着话,裴伯拿出一件东西,放在桌上。
是一张咸雪符。
只是他这张咸雪符,又和周迟手里的那些不一样。
雪白符箓四周,有金色的剑纹。
“你师姐,破境归真,需要有茹一盏灯,其实这话很对,老头子虽然这么多,但实际上也做不了你的那盏灯,不过你的那盏灯,老头子替你带来了。”
裴伯将那张咸雪符捏在指尖。
周迟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鼻头一酸。
“闭眼。”
裴伯话音一落,忽然直接将那张咸雪符按到周迟的眉心。
轰然一声,那张咸雪符里一共有两道璀璨的剑光,一道撞入周迟的眉心,一道撞入那柄悬草之郑
周迟呆坐在原地,气息尽敛。
裴伯看着周迟,抽着旱烟,吐出一口烟雾,轻轻叹气,“提灯埋头赶夜路,一心皆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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