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车窗看出去，六月的风掠过特区大地，远处的凤凰木的树冠变红了，就像起了一把火。那不是火，而是在枝桠间盛开的凤凰花。橙红色的花瓣舒展开来，就像如凤凰展开了尾巴。
我的目光从凤凰花转移到荔枝树上，拇指大的果实密匝匝缀满枝头，有些早熟的新贵妃子笑已经裂开果壳，露出凝脂般的果肉。我突然想起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我和雷子因为没有暂住证的事，被联防队员们追赶得满山遍野奔跑，我们跑过荔枝园，跑过水塘，跑过竹子林，跑进了坟地。
那时我们还是平等的两个人，彼此之间称兄道弟，有了吃的一分为二，打架的时候互相倚着对方的背。而现在，虽然我们还保持着兄弟相称的那个面子，但内心里早已分开了家。我的名片上赫然印着“东方服装公司董事长”，在外人面前对他吆三喝四；而他对外只能称服装店的店长，对我一口一个陈总叫着。
我长吐了一口气，搞不明白我们俩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担心的是，随着时间流逝，我和胖子、黄毛也会变成这样......
东门车站到了，我和金丝雀下了车，走向东门服装店。远远看去，门头已经做好了，在太阳的照射下，“东方服装厂展销店”几个大字熠熠发光。服装店的门敞开着，隐约可以看见雷子在里面走动。
气太热，陈东方和金丝雀贴着阴凉地儿走，等他们俩走到服装店门口时，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争吵。
“不可能的，这绝对不可能！”这是雷子的声音。
“怎么不可能，我们给别人干活，也是这样做的！”一个陌生的声音道，“而且这件事，我和红老板都好了，现在要报帐了，你怎么又变了呢？”
陈东方一下子听出来了，这是那个给服装店做装修的包工头的声音。
“装修花了多少钱，就报多少帐，这个字......我不能签。”雷子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我和陈东方是兄弟，我不能瞒着他，赚这不义之财......”
“雷老板！你要是早这么，这活儿，俺们就不干了！”包工头气急败坏地，“俺们干的是大工程，不愿意干这种活，蓝兰老板让俺们过来，俺们本来是不情愿的，是红老板和俺们好了，可以多报几万块钱，咱们两家分开......当时你也是同意的！”
“此一时，彼一时，”陈东方探出半个头，隐约看见雷子在连连摆手，“这事真不能做！我要是做了，不就对不起陈总了吗？我还有什么脸面见他！”
陈东方听了，心里有些感动，心想雷子不管怎么，还牵挂着兄弟情意。
金丝雀轻轻捏了捏陈东方的手，悄声道，“这个雷子关键时刻还不错呢，挺讲义气的......”
陈东方转头道，“那是，我们毕竟一起患过难的。”
“现在看，事情就坏在红身上。雷子要是没有红，不会混到现碠个地步......”
陈东方赞同地点零头，“古人过，最毒女人心......”
金丝雀剑眉冷对，又狠狠掐了他一把。
陈东方还没来得及反攻，忽然听到店里那个包工头道：
“雷子老板，我知道你主不了事，咱们还是电话请示一下红老板吧！我打开免提，咱们听得清楚一些......”
完，便传来拨电话的声音，然后红的声音冒了出来。
“喂！”
“红老板，我是给你们服装店装修的呀......”
“什么事......”红的声音冷冷淡淡的，真有那么几分老板的气派。
“红老板，是这样的，我和雷子老板在商量装修款的事，我准备回佳美厂找蓝兰老板报销，当初咱们商量好的，多写上几万块钱分了，可是雷子老板不同意呀......”
电话里红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仿佛一声惊雷。
“你让雷子接电话！”
“喂，红......”
金丝雀轻轻捏了捏陈东方的手，“完了，母老虎出动，雷子要投降了。”
陈东方咽了口唾沫，偷偷听雷子和红通话。
“雷子，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我定好的事情，你怎么又要反悔！”
这一阵怒吼，中气十足，完全不像一个刚做了流产手术，在家里坐月子的人。
雷子嗫嚅着道，“这事不太好吧？我觉得对不起陈东方，我们毕竟是哥们......”
“你拿他当哥们，他什么时间拿你当过哥们！”红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如同波涛骇浪，并且一浪高过一浪，“雷子！他现在当上了董事长，就连胖子和黄毛也当上了经理，他的相好，姓柳的那个骚女人，当上了总经理！”
金丝雀听到这里，恨得咬牙切齿。红把柳姐定义成陈东方的相好，金丝雀心中醋味大起，抬起脚来偷偷放到陈东方脚上，然后单脚站了起来，踩得陈东方龇牙咧嘴。
陈东方抱着金丝雀的肩膀，凑在她耳朵边道，“人家柳姐，你发什么疯，你没听见红在骂柳姐吗？”
金丝雀脸上浮起了笑容，对呀，红的是，柳姐那个骚女人，这让陈东方听到了，肯定给她减了印象分。
金丝雀脸上的笑容还没消失，就听电话里又传来红的怒吼。
“还有，陈东方还把他那个姓金的相好，也安排了总经理助理！这个姓金的骚货，再不是东西，把陈东方迷得掉了魂！”
金丝雀听红骂自己也是个骚货，气得牙根痒痒，恨不得现在跳出去冲进服装店，夺过电话跟红对骂。可又听到红自己是陈东方的另一个相好，禁不住喜笑颜开起来。
陈东方故意道，“你听见没，红骂你呢，她你是个骚货......”
哪想到金丝雀丝毫不在意，“你好好听听，红我是你的相好，嘻嘻嘻，红真有眼光......”
陈东方真是无语了，这金丝雀实在是太自以为是，处处以自我为中心，实在无法理喻。
陈东方转过头，继续听红和雷子通话。
“红，这事不怪陈东方，咱们俩没在工厂里投资，人家自然不能给咱们安排职务呀......”
“谁我们没投资？服装店不就是我们投的吗？所以，雷子，你听我的，服装店里有咱们的股份，这装修款，就使劲往高里报！能多报多少报多少！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红，这事咱们是不是再从长计议一下，柳姐和金都挺精明的，万一被她们俩发现了......”
“你不要管这两个臭婊子，她们俩除了会哄陈东方，啥也不会......什么？你敢不答应？我和你，你要是不照着做，今晚上你就不要回来了，爱睡哪儿就睡哪儿！”
完，电话“啪”的一声挂掉了。
金丝雀听到红又把她与柳姐并列骂着，气得脸通红偏偏又无处发泄，只得继续朝着陈东方使劲，张口就咬住陈东方的胳膊，也不管他胳膊上的汗水流进嘴里咸咸的。
陈东方丝丝吸着冷气，好容易把金丝雀推开，看着胳膊上那个牙齿印，不由得一阵悲哀。
完了，今晚上要完蛋了......
这时包工头的声音传来。
“雷子老板，红老板都了，咱就照着这个数目签发票，怎么样？这样您不少挣，我也能多赚点茶水钱......”
听着雷子唉声叹气，那包工头笑嘻嘻地道，“雷子老板，听人劝，吃饱饭。我和你一样，回家都是听老婆的，这不是什么丢饶事......”
陈东方听着里面的声音，估计是雷子准备投降了，心里着了急。要是雷子签了这个字，柳姐一定会把假发票揪出来，他和雷子的情分就彻底完蛋了，而且根本没法弥补。
陈东方拉着金丝雀，快速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大声咳嗽了一声，重重踏在路上，边走边道，“金，你看，咱们的服装让装修的蛮快的！”
金丝雀会意，立刻换了面孔，咯咯笑着，“对呀，雷子做事真麻利，咱们盘下服装店这才几，就完全变了模样了......”
“雷子为这个服装店也是操碎了心......”
雷子从包工头手中接过笔，叹了口气，正准备在发票上签字，突然听到陈东方的声音。他大吃一惊，立刻把发票和笔塞给包工头，走到门口往外看。
“东方哥！金，你们怎么来了！”雷子没想到在这个关键时候，陈东方竟然出现了。他装出一副高心样子欢迎他们。
“我们在附近有事，过几服装店就要开业了，所以过来看看，怎么，不欢迎吗？”陈东方一语双关地问道。
“怎么会不欢迎呢，”雷子磕磕巴巴地，“自从装修开始，东方哥一次也没来指导工作，我还以为你把这里给忘记了......快请进！金，我给你拿冰水！”
陈东方和金走进服装店，包工头也凑了上来，“陈经理......”
“是你呀，”陈东方瞅了他两眼，问道，“装修的活干完了吧？”
“干完了，”包工头点头哈腰地道，“我今过来和雷子老板一起对对帐，准备开发票......”
陈东方四处打量着，一语双关地道，“嗯，早早开了发票，让蓝总入帐！不过雷子，是你一直监督着装修，花了多少钱，一定要核算清楚，千万别让蓝总挑出毛病来！”
包工头和雷子都频频点头称是。陈东方看得出来，包工头是老江湖了，他呵呵笑着，脑袋频频点头，嘴里着恭维的话，但却是满脸毫不在乎。
而雷子就不一样了，虽然雷子跟着不停地附和，但脸上却略显紧张，陈东方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似乎是怕陈东方看出什么猫腻。
陈东方蹲下看了看地砖，又站起来摸了摸墙，四处转转。他转过身来，盯着雷子，严肃地，“我不是开玩笑！雷子，咱们都是哥们，也是合伙人，亲兄弟明算帐，你要是差出一分钱，到时候也会让别人有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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