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夕替她道了谢，送走了太医署丞。折回来时又改道去了趟厨房装上几样清粥菜，最后备齐笔墨纸砚。
她料想烛醒来后必定有好些问题要问，她可没力气吼着回答，写在纸上反而轻松些。
果然，刚露面，烛就从床上爬起来。左右两遍的脸颊上各覆了一大团青绿色膏药，就像顶了两片圆圆的荷叶，瞧着十分滑稽。
“你呀，先吃点东西，我再慢慢同你。”钱夕朝她晃了晃手里的食海
“学生……”烛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学、生、不、饿！”
如此振聋发聩之音……
钱夕一边强忍不适，一边深深佩服起自己的先见之明——幸好笔墨已备足，当可分与她共享！
于是提笔写道：“你先吃着，我把我知道的情况写给你看。”
略一思索，她落下第一笔：“林将军前日返京，亲自登门邀约，吾不忍不应，故来此与你相伴。”
头一句就令烛备受打击。
她明明记得被抓那晚朝阳公主曾幸灾乐祸地，将军出使西岚归期遥遥……可现在人竟回来了！
乖乖的，她到底睡过去多久？
“今个儿初几？我昏睡很久了吗？”
钱夕捂着耳朵回以同样的河东狮吼：“咱们还是纸上交流吧。”
妙哉！助教不亏是太学博士之女，想事情极为周到。她病体初愈，气血两虚，声嘶是很容易力竭的。
烛赶忙铺开另一张纸，书曰：“我躺了几日？”
钱夕想了想，答：“我来之前的事不甚清楚。但若从朝阳公主虏走你那算起的话，足有十日了。”
烛掐指一算，那就是，林沐濯差不多只用了六七的时间就从西岚赶回了北苍。
乖乖的，他是生出翅膀飞回来的吗？
钱夕对此补充道：“听中途跑死了一十二匹马。”
行程这么赶……
烛欲哭无泪，暗中忐忑着：要是赶回来护短还好，若是为了大义灭亲她可就惨了！
黑黝黝的瞳仁在眼眶里叽哩咕噜转了好几圈，看不出是高兴还是紧张还是害怕还是其他……
钱夕边琢磨着她的反应边继续写：“这两日，林将军为汝之事奔忙，早出晚归，回府时辰不定。”
烛幽幽扫去一眼，目光陡然聚焦到奔忙二字：一般来这种遣词多是倾向于为亲朋奔波忙碌，有极大的救助之意。
按照这个思路，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朝阳公主的那套辞，林沐濯根本就不相信呢？
其实这种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以往朝阳整日纠缠于他，且自身品德不端行为不修，从来讨不到镇国将军半点好脸色。
相比之下，身为一名称职厨娘的她才是容易被信赖的一方吧！
烛抓起笔刷刷几下：“助教可知将军具体忙些什么？”
钱夕略一思量，纸张上缓缓现出一行娟秀的簪花楷：“为汝平反！”
这四个字，仿若金灿灿的大元宝，引得烛眉开眼笑。
苍啊大地啊，她家英明神武的将军大人果然未受朝阳公主蛊惑！
钱夕见她一脸开心，也跟着高兴，又写：“郑太医受命于林将军驻府看诊，汝有任何不适，可告知于他。”
烛扫去一眼，兀自欢乐着，可乐着乐着，忽而察觉出不对劲。
话朝阳公主这回查到的消息在一定意义上讲也不全是胡袄，她的确是南诏人，的确在中丞府犯了事，也的确被整个南诏通缉……
这些明睁眼漏的东西林沐濯会查不到？
必须不会的呀！
所以，他为什么要为她平反？
还有一个更令人费解的：文清哪儿去了？他身手好，又是文渊的亲弟弟，烛不相信他会叫林沐濯抓了去。
可如果不是身陷囹圄自顾不暇，文清断不可能任她孤身流落将军府……
唉，怪只怪她受赡时日中，眼耳不力，神智不清，只依稀记得些片段。
文清带她闯医馆，差点给人家的大门踹飞；逼仄荒废的民居中，文清熬出一碗苦的掉渣的汤药硬往她嘴里灌；后来官兵大肆搜捕，文清扛着她躲到城中最高的飞仙楼……
她能想起来的仅有这么点，再往后大约发了高热，她对外界的事就彻底没印象了。
烛想的头昏脑涨，一边提心着文清的安危，一边吊胆着自身的境遇。
钱夕又在伏案书写。
写好后搁下笔，将纸张推给她看：“文校尉特意叮嘱，若你醒了定要把这句话带到：安心养伤，万事皆安。”
看到此处，烛的神情由愁苦变为迷茫。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文渊却万事皆安，难道他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可林沐濯是多么精明的人啊，什么样的辞能糊弄得了他，什么样的方法能抹去她在南诏十几年的生活经历？
他这话到底靠不靠谱？
烛愈发觉得脸痛头痛，以至于接下来的很长时间，她都在信他一次和逃往何处之间摇摆不定。
挨到晚间，林沐濯和文渊一个也没回。
倒是郑太医急火火地回来了，重新给她把脉问诊一遍，是打算用针灸之法配以汤药调理应或治愈。
考虑到灯下施针不得眼力，约定明日再来。
烛点头应好，之后独自躺着发呆，渐渐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额上薄汗涔涔，嘴里念念有词，地牢中的遭遇侵袭梦境，她猛地惊醒过来。
粗重的喘息打破夜的安寂，纱幔之外有人影靠近。
烛以为是钱助教在守夜，于心不安道：“助教，都这么晚了，您不必特意守着学生。”
钱助教也不回答，或者回答了她听不见。
须臾，两扇纱帘之间伸进来一只手，递上一杯水。
烛两肘侧撑坐起来，接过瓷盏：“谢谢助教。”
茶水温凉，喝进口中既解渴又压惊，很快就把梦魇带来的悸动情绪消弭干净。
她口缀着，尽量压着声：“助教，学生觉得好多了。除了声音有点哑，脸上有点肿，耳朵听不清外，基本没有别的毛病。您就安心睡觉，可别为了学生整宿操劳把自己身子累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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