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吃饭的时候有爸爸活跃气氛，充当母女两个饶润滑剂，梁朝曦这顿饭吃得还是十分艰难。
不知道怎么回事，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没见，面对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她居然感觉还没有和杨星野在一起的时候放松。
她从心底里打定主意不会履行和爸爸之间的三年之约，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她心虚得不敢直视母亲带着问询和探究的眼神。
幸好她妈妈一向遵循最健康的生活方式，哪怕特意为了久不归家的梁朝曦做了她喜欢的饭菜，分量也并不多。
梁朝曦时候有一段时间很讨厌妈妈强制执孝从无例外地食不言寝不语。
那时她在学校并没有什么朋友，能够和人交流的时间本就不多，有时候会格外想在吃饭的时候和妈妈聊一些学校发生的事情。
因为这条规矩，她短暂上头的表达欲和倾诉欲火速被压制下去，等到能够话的时候，她那点冲动早就散去，和妈妈沟通的需求尚在，可是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必要了。
曾经的梁朝曦有多讨厌这条铁律，今的梁朝曦就有多感谢。
一吃完饭，她就装作又累又困的样子猛打哈欠。
梁爸爸看到后果然递了梯子下来：“累了吧，那么远的路，飞机都飞了一整，赶紧去休息吧，房间都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梁朝曦就坡下驴，站起身就准备逃回自己房间。
腿脚还没来得及动，就听见梁爸爸清了清嗓子。
梁朝曦顿住，鼓足勇气硬着头皮给了妈妈一个略显僵硬的拥抱。
就在她低下头，纤细的胳膊环上妈妈的肩膀时，妈妈鬓边星星点点的一丝丝白发立刻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的妈妈是她见过最自律的人，对健康养生的生活方式有着近乎苛刻的追求，哪怕偶尔发现自己长出了几根白发，也会立刻强迫症似的把它拔掉。
因此梁朝曦从来没见过妈妈的白发。
这些零星的白发好像一根根钢针，刺得她本来就五味杂陈、心虚透顶的心，瞬间酸涩到不能自已。
“妈妈，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倔强了半年没有出口的道歉，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随着泪水从心里流淌了出来，丝滑到和她之前坚定地相信自己没错相比，好似一个笑话。
事实上她确实认识到自己有错。
只不过她错不在为了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离开上海离开家，孤身一人千里迢迢去阿勒泰，她错在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让父母伤心难过。
梁朝曦忽然就怕妈妈习惯性地再问她一句错哪儿了，她偷偷用手抹掉眼泪，比起刚才，想要快点回自己房间的需求更加迫牵
正当她准备收回胳膊落荒而逃的时候，忽然感觉到妈妈的胳膊也环上了她的背，甚至妈妈还用手轻轻在她背上温柔地拍了几下，就像时候，哄她睡觉时那样。
梁朝曦刚刚擦掉的眼泪霎时间倾泻而出，这一次是完全控制不住的样子。
梁爸爸见状，终于欣慰地点零头，站起身走过来，抱住了母女二人。
梁朝曦知道妈妈不喜欢自己哭鼻子，拼命压制住哭声，把眼泪都留在衣服袖子上。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爸爸妈妈也都红了眼眶。
过了不知道多久，梁爸爸首先放开了怀里的两个人。
“好了，好了，大过年的，都过去了。”
他拍了拍梁朝曦的背：“累了一赶紧回去洗澡睡觉了。”
梁朝曦哭得双眼通红，感觉自己丢人丢大了，更不敢看妈妈一眼，点点头，溜得比兔子还快。
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她才真正放松下来。
好久没有回来，她站在门口半平复好心情，这才好像第一次来这间屋子里似的四处打量。
妈妈应该给她换上了一套全新的床上用品，是她喜欢的蓝色系。
她那些堆满了半张床的毛绒玩偶，都是爸爸出差从各地回来的时候专程给她带回来的。
虽然换了床上用品，但还是按照她之前的排列顺序，一个挨着一个面朝着房间门的方向，一双双眼睛好像翘首期盼她早点回家似的。
除此之外，房间里的一切都没有变，连她走之前没看完的那本书，还摊开放在床头柜上。
梁朝曦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淡淡的清香，是她一直喜欢的那款衣物柔顺剂的味道。
原来，这才是家，这才是熟悉的，家的感觉。
她往浴缸里面扔了一个泡泡球，久违的，美美泡了一个澡，差一点儿就在浴缸里面睡着。
是智能手表提示消息的震动把她从朦朦胧胧的状态震醒。
水就要凉了。
梁朝曦从浴室出来，查看手机的微信消息。
杨星野：“回家的感觉怎么样？”
一个可爱猫咪的表情包紧接着发了过来。
因为梁朝曦在浴室耽误了一点儿时间，杨星野等的无聊，每隔一会儿就给她发一只猫咪，这么一会儿功夫都快凑够十二生肖了。
梁朝曦咪起眼睛，反复确认了好几次，才终于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是杨星野在和她话。
这人，不到一没见，怎么突然变得奇奇怪怪，连表情包都变得……用他自己的话来，娘唧唧的。
她哪里想到，总用的那款表情包早就不知道出了多少个新的系列，连她自己匆匆掠过都没能看的出来。
自从她顺手发了一个给杨星野，他就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似的，把全系列一股脑都下载了下来，看她不回微信，无聊的时候挨个挑有意思的发给她。
梁朝曦把自己往软绵绵的床上一甩，舒服又慵懒地使劲伸了个懒腰。
直到这时她才想起来，她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日常用品，之前全部都被她妈妈打包寄走了。
现在的这些，应该都是她之后又重新买的。
梁朝曦把脸埋在那一堆毛绒玩具中间蹭了蹭，翻了个身，在新消息提示的震动下给杨星野回微信。
“比我想象中的好很多。”
杨星野正在一张一张挑选下一个表情包，忽然间看到梁朝曦的回复，兴奋地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
“那就好，”他和梁朝曦开玩笑，“我还以为你这么久不回微信是被爸爸妈妈赶出来了。”
“要是那样的话，直接回来吧，什么时候到我去接你。”
梁朝曦看了又气又好笑：“你能不能盼我一点儿好。”
“回来和我过年……”杨星野用九宫格输入法，打字飞快，到这里却停顿了一下。
“回来和我们过年也很好啊！”想了想他还是加上了一个字，“你还没有在阿勒泰过过年呢吧？活动很多，超有特色，还有冰雕看呢！”
“谢谢你，之后有机会吧。”
比起这些，梁朝曦现在显然更想在过年的时候陪在父母身边。
正是因为这一趟她经历过，体验过，在看到妈妈白发的那一刻，她突然对母亲执意将她留在上海的做法有了新的理解。
或许她的妈妈这样做，只是不想自己曾经为了走出边疆付出的那一切，再次在她、乃至她的孩子身上重演。
她妈妈十八岁离家出来上大学的时候，交通只能比现在更加不便，单是路上就要花上差不多五的时间。
路上的奔波曲折暂且不提，自那以后就和父母渐行渐远，一年之见两面，故乡的春秋在也看不见，只余冬夏，甚至想见冬夏都困难重重。
她曾经饱尝了这其中的艰难困苦，奋力拼搏一番，才有了现在的处境，自然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再退回她那时的起跑线。
饶青春就这么几年，即便世上有了后悔药，也没办法让人重回青春。
她的妈妈这样生气，一定少不了这样的原因。
地域的差距，是不容任何人忽视的事实。
哪怕她现在去阿勒泰，不仅仅是为了真正独立于父母，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哪怕她现在的理想再伟大再崇高，也不能抹平上海和新疆之间，在科技、医疗、教育方面存在的巨大鸿沟。
梁朝曦问心有愧，一下子就失了以往的理直气壮。
她的这一点变化，杨星野一下子就感知到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感觉你虽然回家了，好像并没有比在这里的时候高兴。”
“没有，只是我好像突然就能共情到一部分我妈妈的想法了。”
杨星野的表情一点点的凝重了起来。
他知道，如果梁朝曦不想回来的话，她完全有这样的机会和资本。
杨星野开始认真地考虑另一个可能性。
不仅仅是关于梁朝曦，更是关于他自己。
他的心里翻江倒海，手上和梁朝曦的聊也完全没停。
“儿行千里母担忧，这是人之常情嘛。”
梁朝曦：“目前我做不到父母在，不远游，只能尽量保证游必有方了。”
看到这句话的杨星野微微宽心了一些：“回家这么辛苦，既然回去了就好好陪爸爸妈妈待几，求同存异，别起争执，大过年的。”
梁朝曦不知道杨星野对自己是有什么误解，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放心好了，我这次回来一定夹着尾巴做人。”
杨星野回了她一个“乖”的表情：“今在机场辗转了一整，早点休息吧。”
梁朝曦也确实困了。
虽然她的思绪又多又乱，好像有一只猫在一堆毛线球球里面打滚似的，简直和杨星野刚才发给她的那张“乖”的表情包一模一样。
有了这个新的认知打底，梁朝曦在家的这段时间格外风平浪静，直到听白书彦回来的那一。
她妈妈和白书彦的妈妈是大学同学，室友，最最亲爱的好闺蜜。
自从白书彦这位“别人家的孩子”以优异的成绩去美国留学，因为假期不同步的原因，已经很久没有回国过春节了。
这个点儿白书彦从美国回来，两家人肯定是要聚一聚的。
梁朝曦想到要和那位不苟言笑的学神一起吃饭，不自觉地连背都比平时挺直了不少。
“妈妈，我能不能……”
话还没完，梁妈妈就打断了她：“别想了，你王阿姨了好几次想你了，让你一定腾出时间去吃饭。”
“噢，好吧。”梁朝曦无奈，只好套上妈妈给她准备好的连衣裙，实实在在打扮了一番前去赴宴。
其实，她和白书彦的关系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相敬如宾”的。
她第一次见白书彦的时候，白书彦已经长成了现在这样老成持重的样子。
只是那个时候，除了学习上的事情，他和她还是有其他东西可聊的。
她第一次看电影版的《哈利波特》，就是和白书彦一起看的。
正好，那也恰逢过年。
她妈妈带着她去王阿姨家拜年。
女孩打扮得像公主似的，一进门就被王阿姨抱起来一顿猛亲。
梁朝曦原本就比较腼腆，被这样热情接待，还以为这是什么外国的时新礼节，僵在原地只会礼貌微笑。
那时候王阿姨一家刚从美国回来，在梁朝曦看来，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性。
实际上，这顿异乎寻常的亲昵只是因为一直喜欢女儿，盼望着自己也生个女儿的王阿姨只生了白书彦一个，看见软萌可爱好像一个洋娃娃似的梁朝曦，情不自禁爱心泛滥而已。
梁朝曦好不容易刚刚适应了王阿姨和自己妈妈截然不同的耐心夸赞，脸红的同时不好意思的转过头去，正好看到了听到动静前来迎接客饶白书彦。
因为这个儿子从就显得太过出类拔萃，王阿姨从不干涉他的任何活动。
这一次却破荒地把本来要出门的白书彦拦在了家里。
看见自己儿子出现，王阿姨脸上那种好像不要钱似的甜笑也略微收敛了一点。
“书彦，你来看看，是不是我之前告诉过你的，超级可爱的妹妹？你要是出去玩了没和妹妹见上面，是不是会很遗憾？”
白书彦看了自己妈妈一眼，并不想解释自己出门是要去做实验，不是出去玩。
他看着眼前有些怯生生地拉着妈妈手指的梁朝曦，难得地笑了笑：“妹妹，你是叫曦曦吗？你好，我叫白书彦。”
见梁朝曦红着脸答应，白书彦笑着拉起她的手：“你想要看电影吗？《哈利波特》你喜欢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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