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博烟霞身后落，埃洛云岚望中浮。千岩凿出三教影，万佛垂眸待客游。”当晨雾还未散尽，茶博和罗城的城门已为李承乾一行敞开。带着满城的香料气息与临别时百姓塞来的芒果，队伍踏着初升的朝阳，朝着西北方向的埃洛拉石窟进发。身后的城池渐渐缩成地平线上的一抹剪影，而前方的山峦正披着霞光，似在召唤着一场未知的探秘。
李承乾身着墨色骑装，外罩的深灰披风被山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悬着的双鱼玉佩——那是茶博和罗城城主所赠，玉上一面刻着梵文“吉祥”，一面雕着汉文“长安”。他勒住马缰，回望了一眼那座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城池，嘴角噙着笑意：“茶博和罗城的三日，倒比读十卷书更让人开悟。”
郭正一身着藏青劲装，正低头整理着刚收的梵文农事书，闻言抬头道：“陛下得是。那街市上的糖匠能将波斯的熬糖法与大唐的制蜜术融在一处，倒让臣想起‘他山之石’的道理。”
李敬玄轻踢马腹跟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竺星象图铜印，印背刻着北斗七星，印面却是梵文星名。“比起茶博的鲜活，臣更好奇那埃洛拉石窟。”他眼中闪着探究的光，“玄策那里是‘石头上的三教汇’，佛、道（此处指印度教）、耆那教的造像共处一岩，想想便觉神奇。”
王玄策策马护在侧前，闻言朗声笑道：“李大人所言极是！那埃洛拉石窟绵延数里，三十四座洞窟全是工匠一锤一凿从整座山崖上凿出来的，不是依山而建，是‘劈山为寺’！”他抬手比划着，“最妙的是，佛教的慈悲、印度教的雄浑、耆那教的清净，全刻在石头上，却又浑然一体，就像三位智者在山崖里对话了千年。”
“竟有这般奇观？”李承乾挑眉，脚下的白马似也受了感染，轻快地刨了刨蹄子。“那佛教造像与我大唐的龙门石窟相比，有何不同？”
“风格迥异却各有千秋。”王玄策道，“龙门的佛像带着大唐的雍容，衣袂如流水；埃洛拉的佛陀造像更显古朴，螺发如真，掌心的法轮刻得比铜钱还精细。最绝的是那座凯拉萨神庙，整个神庙从顶部往下凿，没用一根梁柱，却雕出了九层楼阁、千尊神像，连窗棂上的花纹都细如发丝——据当年动用了五千工匠，凿了百年才成。”
郭正一听得咋舌：“从顶往下凿？这得何等精密的计算！稍有差池便会崩塌，比平地建寺难上百倍。”
“正因如此才显神奇。”王玄策笑道，“更奇的是神庙里的石雕，印度教的湿婆舞、佛教的飞、耆那教的裸体圣人，挨得再近也不冲突，反倒像在‘下信仰本一家’。”
队伍沿着恒河支流前行，沿途的风光渐渐从沃野变为丘陵。山岩多呈赭红色，被风雨侵蚀出层层褶皱，远远望去如巨兽的脊背。偶有石窟的痕迹一闪而过，王玄策那是早期修行者的居所，真正的奇观还在深处。
行至午后，忽遇一队朝圣的僧侣，他们背着经卷，手持木杖，见了大唐队伍便合十行礼。为首的老僧懂些汉语，得知他们要去埃洛拉，便赠了一枚菩提叶标本：“那山崖里的佛，见了叶上的脉络会显灵。”李承乾接过叶片，见上面用梵文写着“明心见性”，便笑着回赠了一串长安的沉香珠：“愿这香气能伴大师一路平安。”
告别僧侣，队伍加快了脚步。夕阳西斜时，前方的山峦忽然裂开一道巨缝，赭红色的崖壁上布满了洞窟的窗口，远远望去如蜂巢般密集。最中间的一座石窟格外宏伟，虽隔着数里，仍能看清崖壁上凿出的立柱与浮雕，仿佛整座山都成了一座然的神殿。
“到了！”王玄策勒马指向那里，“陛下您看，那最高处的便是凯拉萨神庙，像从山肚子里长出来的宫殿！”
李承乾眯起眼细看，只见那神庙的尖顶直刺苍穹，檐角的浮雕在夕阳下投出长长的影子，竟与山岩的褶皱浑然一体。他忽然明白“劈山为寺”的意思——不是将山劈开建寺，而是让寺成为山的一部分，仿佛千年前的工匠只是把山岩里藏着的神庙“请”了出来。
“果然壮观。”李承乾的声音里带着惊叹，他翻身下马，牵着马缰缓步前校山风穿过石窟的窗口，发出呜呜的声响，似千佛低语。崖壁上的造像虽看不清面容，却能感受到那份穿透石头的庄严。
郭正一指着崖壁上的一道刻痕：“陛下您看，那是不是汉字？”众人凑近了看，果然见一道模糊的凿痕，像是“唐”字的轮廓。王玄策惊喜道：“定是早年去竺的大唐僧人刻的！这是‘我们来过’。”
李敬玄抚着崖壁，指尖触到冰凉的石头，忽然笑道：“臣算明白了，为何三教能在这儿共处——这山太大了，容得下所有信仰；这石头太硬了，能留住所有故事。”
李承乾望着那片在暮色中渐暗的崖壁，忽然想起茶博和罗城街市上的情景：波斯商人与竺摊主讨价还价，大唐的胡商教孩童写汉字，舞姬的纱丽上同时绣着孔雀与凤凰。原来，无论是市井的烟火还是山崖的石头，都在诉同一个道理——文明从不怕相遇，怕的是不愿敞开胸怀。
“明日一早进去细看。”李承乾转身吩咐道，眼中的期待比星光更亮。“朕倒要听听，这石头里的三教智者，到底了些什么。”
夜幕降临时，队伍在崖下扎营。篝火升起，映红了半边山崖，那些洞窟的窗口仿佛成了巨兽的眼睛，静静注视着这群来自东方的客人。李承乾坐在火堆旁，摩挲着那枚菩提叶标本，忽然觉得，这趟旅程就像在剥洋葱，每剥开一层，都能看到不同的色彩与纹理，最终发现里面藏着一颗不分彼茨芯。
远处的凯拉萨神庙在夜色中只剩剪影，却比白日更显神秘。李承乾知道，明日走进那山崖的瞬间，他们将与千年前的工匠对话，与不同的信仰相遇，而这场相遇，定会让大唐的胸襟，装下更多山川与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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