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桃语
忘川河的水流总是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平静，墨色的河面像被岁月磨平的黑曜石，映不出空的模样，却能清晰地照见人心里的褶皱。肖飞沿着河岸缓缓前行，布鞋踩在松软的泥土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很快又被河水无声的流淌吞没。
自修复轮回树后，他便养成了在忘川河畔独行的习惯。这里是五界的交界之地，河水深处藏着无数轮回的密码，岸边的泥土里浸透着千万生灵的叹息。他能从河风里嗅到人界麦田的麦香，能从涟漪中瞥见仙界祥云的残影，偶尔还会有魔界的灼热气息夹杂其中，像一粒火星落在平静的湖面。但此刻，所有熟悉的气息都被一股突如其来的香息覆盖了。
那是桃花的香气。
不是寻常桃林的甜腻，而是带着一丝清冽的、仿佛沾着晨露的芬芳。肖飞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随即又重重地跳了一下。这个味道，他太熟悉了。
是灵溪。
是灵溪发间别着的桃花，是她指尖拂过的桃枝，是那年春，他们在桃林深处追逐时，漫飘落的花瓣里藏着的味道。
他几乎是本能地循着香气望去。忘川河畔向来只有枯寂的芦苇和沉默的石头，从未见过开花的树。可此刻，就在前方不远处的河湾处，一片粉白相间的云霞正静静地铺展在墨色的河岸上，风一吹，便有无数花瓣悠悠扬扬地飘进忘川河，像一封封写满心事的信，被流水带向不知名的远方。
肖飞的呼吸有些急促，他朝着那片桃林走去，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带着一种近乎惶恐的期待。越靠近，那股桃花香便越浓郁，像是要钻进他的骨血里，唤醒那些被他心翼翼藏在心底的记忆。
那片桃林比他记忆中任何时候都要繁茂。树干不算粗壮，却透着蓬勃的生机，枝桠交错着伸向空，粉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将阳光都染成了温柔的粉色。他记得，他和灵溪相遇的那片桃林，是在人界的江南，那里有桥流水，有青石板路，而不是这忘川河畔的荒芜之地。可眼前的景象，却与记忆中的画面奇异地重合——同样摇曳的花枝，同样飘落的花瓣，甚至连风穿过林间的声音，都带着几分相似的温柔。
他走进桃林，脚下的泥土松软湿润，混着青草和花瓣的气息。花瓣落在他的肩头、发间，像一场迟来的重逢。他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指尖触到那柔软的质感，忽然想起灵溪曾将一片桃花瓣贴在他的脸颊上，笑着：“肖飞，你看，你也沾上春的味道了。”
那时的阳光很好，她的笑容比阳光更暖。
肖飞的目光在林间逡巡，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宁静。他知道，灵溪不会在这里。自那次分离后，她便化作了轮回树的一部分，用自己的力量守护着五界的记忆，再也没有以实体的形态出现在他面前。可这桃林，这香气，又分明是她存在的证明。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林间的一片空地上。那里的花瓣落得格外密集，像是有人特意清扫过，留出了一片干净的地方。而在那片空地上，无数粉色的桃花瓣被精心地摆成了一个笑脸的形状——弯弯的眼睛，上扬的嘴角，带着几分俏皮，几分温暖，像极了灵溪笑起来的模样。
肖飞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又温热。他缓缓蹲下身，指尖颤抖着拂过那些花瓣，它们还带着新鲜的湿润感，显然是刚被摆好不久。
而在笑脸的旁边，还有一行用桃花瓣拼出的字。字迹不算工整，却带着一种熟悉的灵动，仿佛能看到灵溪俯身摆放时认真的模样。
“你做得很好，我一直在你身边。”
短短的一句话，却让肖飞的眼眶瞬间湿润了。他低下头，看着那些的花瓣，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起了修复轮回树的那些日夜。五界碎片散落在各处，每一处都藏着危险与考验。在人界古寺，他曾被执念所困，几乎迷失在无尽的祈愿声中；在仙界仙池，他曾因纯净之力的反噬而痛苦不堪；在魔界熔岩湖，他几乎被灼热的气息吞噬；在妖界古树之下，他曾被千年的怨念缠绕；在灵界星空之下，他曾因无尽的奥秘而感到渺与迷茫。
每一次，支撑他走下去的，都是心中那个模糊的身影。是灵溪在桃林里对他“五界的平衡，需要有人守护”，是她在离别时“肖飞，别忘了我”，是她化作轮回树的一部分后，依旧在冥冥之中给予他的指引。
他以为自己做得还不够好。魔界的异动虽然平息，却依旧暗流涌动；人界的纷争从未停止，只是换了一种方式；仙界的清规戒律，偶尔也会成为束缚；妖界的生灵，依旧对人界抱有戒心；灵界的神秘，还有太多未知。他总觉得，自己还能做得更好，还能让五界的平衡更加稳固，还能让那些像灵溪一样消散的记忆，得到更好的安放。
可她却，“你做得很好”。
肖飞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行字，仿佛能透过花瓣，触到灵溪指尖的温度。他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他们第一次在桃林相遇，她穿着粉色的衣裙，像一朵盛开的桃花；想起他们一起走过忘川河畔，她指着河水“这里藏着所有饶过去”；想起她为了守护轮回树，为了五界的平衡，选择化作树的一部分时，眼中的坚定与不舍。
他一直以为，分离是永恒的。她化作了轮回树的一部分，便只能存在于那棵参大树的枝叶里，存在于五界流转的气息中，存在于他的记忆里。可此刻，这片桃林，这个笑脸，这行字，都在告诉他，她从未离开。
她一直在看着他。
看着他从一个迷茫的旅人，变成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守护者；看着他收集碎片，修复轮回树，维系五界的平衡；看着他在每一次困难面前，都选择了坚持与守护。
风再次吹过桃林，花瓣簌簌落下，落在他的发间，落在那行字上，落在他湿润的眼眶里。肖飞抬起头，望着漫飞舞的桃花瓣，仿佛看到了灵溪的身影在林间穿梭。她的笑声随着风声传来，清脆而温暖。
“我一直在你身边。”
是啊，她一直在。
她在轮回树每一片新抽的枝叶里，在忘川河每一次平静的流淌里，在人界每一缕升起的炊烟里，在仙界每一朵飘过的祥云里，在魔界每一次平稳的熔岩流动里，在妖界每一声生灵的啼鸣里，在灵界每一颗闪烁的星辰里。
她在五界的每一个角落，在他走过的每一段旅程里，在他的心里。
肖飞慢慢站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的桃花香依旧浓郁，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他擦了擦眼角的湿润，嘴角缓缓扬起一个笑容，像那片用桃花瓣摆成的笑脸一样，带着释然，带着温暖。
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五界的平衡不会永远稳固，新的挑战总会在不经意间出现。他或许还会迷茫，还会疲惫，还会在深夜里想起灵溪的模样，感到孤独。
但他不再害怕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轮回树在守护着五界的记忆，五界的生灵在用自己的方式维系着平衡，而灵溪，就在他身边，用她的气息，用她的记忆，用她无声的陪伴，给予他无尽的力量。
肖飞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桃花瓣摆成的笑脸和那行字，转身走出了桃林。忘川河的水流依旧平静，河风拂过他的脸颊，带着桃花的香气，也带着五界生灵的气息。
他的脚步比来时更加坚定，每一步都踏得沉稳而有力。他知道，新的旅程已经开始，而这一次，他将带着灵溪的陪伴，带着五界的希望，继续走下去。
守护五界的平衡，守护那些珍贵的记忆，守护这份生生不息的温暖。
因为他知道，他做得很好，而她，一直在身边。
桃林里，花瓣依旧在飘落，那个粉色的笑脸在风中微微摇曳，仿佛在目送他远去，又像是在期待着他的归来。忘川河的水流过，带着桃花的芬芳，流向五界的每一个角落，也流向了永恒的时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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