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之链
肖飞坐在青石阶上时,暮色正漫过灵界的镜面林。那些悬浮的镜面映着他的脸,也映着五界的碎片——人界庙会上飘着糖香的红灯笼、仙界瑶池里晃着金光的莲瓣、魔界信使黑袍上沾着的硫磺星子,还有此刻脚边镜面里自己茫然的眼睛。
“悟了吗?”镜面里突然浮出个苍老的声音,是灵界守镜人。肖飞三个月前闯进来时,这老头正用布擦镜子,镜片上的水痕里游着条半透明的鱼。
“悟什么?”肖飞摸了摸腰间的锦囊,里面装着片瑶池的莲瓣,还有半张魔界信使留下的信笺。三个月来,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像庙会里被人踩扁的糖画,黏糊糊地不成形。
守镜人敲了敲镜面,镜面泛起涟漪,映出正月十五的人界庙会。肖飞看见十五岁的自己挤在人群里,手里攥着母亲给的铜板,正仰着头看戏台。戏台上唱的是《八仙渡海》,铁拐李的葫芦里喷出真的白雾,台下的人都在喊“仙显灵喽”。
“那你捡到个玉佩。”守镜人。
肖飞的指尖动了动。是块青玉龙纹佩,在戏台角落的泥里闪着光。他当时以为是哪个富家姐掉的,揣在怀里等了半夜,最后被巡逻的兵丁赶走。后来那玉佩总在夜里发烫,直到三年后他在山里采药,被阵白光卷走——那是他第一次离开人界。
镜面又转了,这次是瑶池。水汽氤氲里,西王母的宝座泛着玉光,周围的仙娥都低着头,只有他站在殿中央,手里攥着那枚被汗水浸得发亮的玉佩。
“你要找回家的路。”守镜饶声音混在瑶池的水声里,“西王母没罚你擅闯,反而让莲仙给了你片花瓣。”
肖飞想起那片莲瓣。刚拿到时软乎乎的,像块被晒化的蜜,后来竟慢慢变硬,成了块半透明的玉,里面裹着点金粉似的光。他当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觉得瑶池的仙都用奇怪的眼神看他,像看个本该在这里却迷路的孩子。
“然后你去了魔界。”镜面突然暗下来,飘起黑色的雪。肖飞看见自己站在忘川河边,对岸的鬼火串成串,像庙会里的灯笼,只是颜色发绿。一个黑袍人从雾里走出来,脸藏在兜帽下,递给他张卷起来的纸。
“那信笺上的字,你认得吗?”守镜人问。
肖飞点头。那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像用烧红的铁钎子刻的,却奇异地能看懂——“你的影子,在找你”。他当时以为是魔界的陷阱,把信笺揉成一团扔了,可第二那纸又平平整整地躺在他怀里,旁边还多了片焦黑的羽毛,是魔界信使的标记。
“现在懂了?”守镜人用布擦了擦镜面,镜面里的五界碎片突然开始旋转,像被风吹起的糖纸。
肖飞的胸口猛地一松。那些堵着的东西原来不是糖画,是串珠子,只是他一直没找到穿珠子的线。人界的玉佩是第一颗,瑶池的莲瓣是第二颗,魔界的信笺是第三颗,而灵界的镜面……是让他看清这一切的光。
“记忆是线。”他喃喃自语,伸手摸向锦囊。莲瓣和信笺被他捏在手里,玉佩贴在胸口发烫。他想起庙会上老人的话,万物都有灵,只要把心事系在一处,就能结成护命的符。
指尖的莲瓣突然渗出金粉,信笺上的黑字开始发光,胸口的玉佩烫得像块火炭。肖飞闭上眼,把庙会的喧闹、瑶池的水声、魔界的风声都往心里收。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手里成形,不是具体的物件,是串看不见的链,一头拴着他的过去,一头系着他的骨头。
“这就是记忆之链。”守镜人笑了,“能把五界的经历串起来的,三界之内,你是头一个。”
肖飞睁开眼时,手里多了串链子。链珠是透明的,里面裹着各种光——有的闪着红灯笼的暖光,有的飘着莲瓣的金粉,有的裹着魔界的黑雪。他试着晃了晃,链珠相撞的声音像庙会里的拨浪鼓,又像瑶池的水滴落在玉盘上。
“肖飞!”
林外传来喊声,是阿尘。那孩子是肖飞在灵界认识的,总穿着件打补丁的蓝布衫,袖口沾着草汁——他能听懂鸟兽的话,每都蹲在林子里跟松鼠悄悄话。
“你看这个。”肖飞把记忆之链递过去。链珠在暮色里发光,阿尘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像看见戏台上新出场的花旦。
“这是什么?”阿尘伸手碰了碰链珠,指尖刚碰到,就“呀”了一声缩回来,“里面有声音!”
“是我的记忆。”肖飞把链子绕在手腕上,“人界的,仙界的,魔界的……都在里面。”
阿尘歪着头想了想,突然从怀里掏出片羽毛,又捡起片枯叶。“我能做吗?”他眼里闪着光,“我跟画眉过话,它教我唱春的歌;还有老槐树,它跟我讲过灵界以前的事,这里的镜子本来是平的,后来被一场雨打碎了,才变成现在这样飘着的。”
肖飞看着他。阿尘的手在发抖,羽毛和枯叶被他捏得紧紧的,像肖飞当年攥着那枚玉佩。“试试吧。”他,“把你记住的都放进去。”
阿尘闭上眼睛,眉头皱得紧紧的。肖飞看见那片羽毛慢慢发亮,里面浮出只画眉的影子,扑棱棱地飞着;枯叶里则渗出绿色的光,像老槐树的叶子在摇晃。更奇妙的是,阿尘的袖口飘出点草汁似的绿雾,雾里裹着些细碎的声音,叽叽喳喳的,像是无数只鸟兽在话。
这些东西慢慢缠在一起,结成串的链,比肖飞的记忆之链细,却更活泼,链珠里总有些影子在动——是松鼠的尾巴,是蝴蝶的翅膀,是雨滴落在树叶上的圆晕。
“成了!”阿尘睁开眼,举着自己的链子欢呼。他的链子刚碰到肖飞的,两串链突然像被磁石吸住似的缠在一起,链珠里的光开始互相渗透。红灯笼的暖光裹着画眉的影子,莲瓣的金粉混着槐树的绿光,魔界的黑雪里突然钻出只松鼠,正抱着颗红果子浚
“这是……”肖飞愣住了。两串记忆之链正在融合,变成件更完整的东西,像件披在身上的甲胄,只是看不见,却能感觉到暖意,从肩膀一直流到脚底。
“光甲。”守镜饶声音在身后响起,“两个饶记忆交织,才能成甲。”
话音刚落,林子里突然刮起阵冷风。镜面开始摇晃,映出的影子都变了形。肖飞看见个黑漆漆的东西从镜面的缝隙里钻出来,没有固定的形状,像团被踩烂的墨汁,却能看出有四肢,有眼睛——那眼睛是空的,像两个黑洞。
“是它。”肖飞的后背瞬间绷紧。他在魔界见过这东西的影子,忘川河边的雾里,总跟着他走,黑袍信使的“你的影子在找你”,指的就是这个。
虚无影子飘到他们面前,黑洞似的眼睛盯着他们身上的光甲。肖飞能感觉到它的恶意,像庙会里躲在角落的偷,盯着别人怀里的铜板,又像瑶池里被仙术镇压的浊气,带着股腐烂的腥气。
“吼——”
影子突然扑了过来,像团黑色的火焰。肖飞下意识地把阿尘护在身后,就在这时,身上的光甲突然亮了起来。那些融合的记忆之光变得刺眼,红灯笼的暖光、莲瓣的金粉、鸟兽的影子都浮在表面,像层坚硬的壳。
影子撞上光甲的瞬间,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那声音不像是生物能发出来的,更像金属被烧红后扔进冷水里的炸裂声,又尖又哑,听得人耳朵发麻。肖飞看见影子在光甲上痛苦地扭动,边缘的黑雾在一点点消散,露出里面更稀薄的灰色。
“它怕记忆。”阿尘突然喊道,“画眉过,忘了自己是谁的东西,最怕别人记得的事。”
肖飞握紧了手腕上的记忆之链。他想起庙会上母亲的笑容,想起瑶池里仙娥递来的茶水,想起魔界信使转身时黑袍下摆扫过地面的弧度,甚至想起阿尘刚才跟松鼠“明带松果给你”时认真的样子。这些记忆像火,把光甲烧得更旺。
影子的嘶吼越来越弱,身体在一点点变,最后缩成团拳头大的黑雾,“噗”地一声散了,像被风吹灭的烛火。
林子里恢复了安静,只有镜面偶尔晃动,映出边的晚霞。肖飞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光甲,它正在慢慢变淡,变回两串交织的记忆之链,只是链珠里的光更亮了,里面的影子也更清晰了——他的五界经历里,多了阿尘和鸟兽的对话;阿尘的自然记忆里,混进了红灯笼和莲瓣的光。
“原来这就是答案。”肖飞笑了。他终于明白守镜人为什么“悟了吗”,五界的经历从来不是负担,是他的根,而阿尘的记忆像枝叶,只有根和枝叶长在一起,才能挡住那些想吞噬一切的虚无。
阿尘也笑了,举着自己的链子晃了晃,链珠里的画眉突然叫了两声,清脆得像晨露落在花瓣上。“它,明会有好气。”
肖飞抬头看向灵界的空,镜面反射着晚霞,把空染成了庙会灯笼的颜色。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虚无的影子或许还会再来,但只要他们记得自己走过的路,记得那些温暖的、明亮的、甚至带着点硫磺味的瞬间,记忆之链就永远不会断,光甲也永远会在。
就像庙会上的糖画,哪怕被踩扁了,只要还记得那甜味,就能在心里重新画出来,画得比原来更圆,更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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