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幻城将描金锦盒轻搁在御案角落,檀木盒面的缠枝莲纹拂过他掌心薄茧时,忽闻身后传来极轻的抽气声。抬眼望去,杨源攥着奏疏的指节已泛青白,月白袖口的银线海浪纹在晨光中扭曲颤动,像被飓风揉皱的海面。“如玥还候着我开新酿的桃花醉......”他话音未落,便见少年子突然转身,玉带钩撞在紫檀屏风上发出清响,惊落梁间浮尘簌簌。
“新婚燕尔......当是如此。”杨源的声音闷在屏风后,混着晨露滴落在芭蕉叶上的脆响。殿外六更梆子声穿过游廊,晨光如薄霜般漫过御案,在杨源转身时露出的侧脸上,织就一片冷白的网。
少年子的玄色广袖扫过案头时,某卷《盐铁论》悄然翻开,露出夹在其间的半张婚书——那是三日前他让人抄录的江南盐商之女与林幻城的庚帖,朱砂笔在“佳偶成”四字上戳出细碎孔洞。林幻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锦盒边缘,忽然想起前几日这人替他整理衣襟时,指尖在他婚服盘扣上多停留的三息。
“臣告退。”他恭谨行礼时,瞥见杨源腰间玉佩穗子轻轻晃动——那是用他去年送的鲛人绡编成的,此刻在晨光中泛着珍珠母的光泽,与他袖中半片鱼鳞遥相呼应。殿门吱呀开启的声响里,他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叹息,像春雪落在烧尽的炭盆上,寂然无声却灼人肺腑。
\"云子,备车。\"少年子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玉笛,清越里透着异样的沙哑。他望着林幻城腰间晃动的金铃,想起第一次见到化形为唤儿时,金铃曾擦过他耳垂,留下一片滚烫的红。案头未凉的薄荷膏旁,放着他今早刚写的《流民安置疏》,\"林氏商号\"四字被朱砂圈了又圈,像谁心口反复结痂的伤。
\"殿下......\"云子望着杨源盯着马车离去方向的背影,终究没敢出后半句——那马车的青竹帘,分明是去年“林唤……林公子砍下的湘妃竹所制,此刻正摇摇晃晃,将晨光割成碎片。少年子的玄色广袖拂过廊柱,惊落几瓣将谢的海棠,恰好掉在他方才替林幻城整理过的衣襟位置。
待马蹄声消失在宫道尽头,杨源忽然伸手按住心口,那里还留着昨夜那人化形时,不慎撞上的温度。\"他......自然该与娇妻相伴。\"他喃喃着,指尖抚过廊柱上某处不起眼的刻痕——那是三年前他偷刻的\"唤\"字,此刻被新抽的藤蔓遮了一半,像极了他藏在心底的半句话。
\"太子这样......是不是太过娇纵了他……\"云子捧着温热的姜茶欲言又止,却见杨源忽然笑了,指尖拨弄着腰间玉佩上的金铃穗子,\"孤乐意。\"这三个字得极轻,却混着晨露落在石阶上的脆响,惊得梁间燕子扑棱棱飞向际。少年子转身时,晨光将他影子拉得老长,在地上与某饶残影叠了又叠,最终被扫落叶的宦官,一并扫进了鎏金铜炉。
御花园的西府海棠又落了一片,恰好飘进林幻城乘坐的马车。他拾起花瓣时,发现背面用朱砂写着极的\"盼\"字,像谁仓促间落下的泪。车窗外,宫墙柳的影子在青竹帘上摇曳,恍惚间竟似那人倚着栏改剪影,正将半块桂花糖糕,轻轻递向某个永远到不聊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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