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苦刘阉已久矣。”
张仁多忽然转身，望着后面的舆图，面上多了一层冷霜，
“运河漕帮上周沉了三船给东厂的孝敬银，华山派弟子在保定府劫了刘宏祝寿的车队。
就连顺府的捕头，私下都在传‘九千岁’的寿材该换金丝楠了。”
他回过头，眼里燃着叶璟从未见过的火光，
“你当总署为何默许咱们端了西城暗桩？他们早算准了，东厂在西城吃得太肥，连司礼监内部都有人眼红。”
“这是山东都司卫传来的密报，登莱水师的火器营已暗中联络辽东总兵，锦衣卫十三外卫，有七卫的百户在‘清君侧’的密约上按了手印。”
他指尖划过舆图上的“葵”字房标记，
“包括我，包括你。”
“可锦衣卫快被东厂蛀空了。”
叶璟想起这么一个事实陈述道。
张仁多却笑了，笑声像破风的刀：
“蛀空了才好，烂透的脓疮总得挤干净——你以为我底下那几个骄兵悍将，为何会被分到你麾下？”
烛芯“噼啪”炸开。
叶璟忽然明白，为何张仁多会把这些调教的人全塞进他的麾下。
这根本不是给他的班底，而是一把把早已磨好的刀，只等他这百户振臂一呼，便要砍向东厂的咽喉。
“王副千户明早会去司礼监递折子，锦衣卫有些人擅自行动，坏了东厂的布局。”
张仁多从怀里掏出个漆盒，里头躺着枚刻着“甲”字的铜印，还有一副很厚的信件。
“但总署的案牍库里，早备好了他收东厂五千两白银的账册，还有他写给刘宏的密信——锦衣卫准备要失去控制。”
他将铜印推给叶璟，印纽上的獬豸纹在火光中狰狞，
“明日你带着这印去见总署佥事，就王副千户私通东厂，企图陷害忠良。”
张仁多拍了拍他肩膀，那阴晴不定的面下的眼神难得温和：
“你父亲当年在讲学‘下兴亡’时，曾‘须让恶人知道痛’——现在，该让殉知道，锦衣卫的刀，不是只能割百姓的脖子。”
“记住，明日在总署堂前。把这些线索摔在面前总署佥事，就咱们锦衣卫，要清一清身上的蛀虫了。”
张仁多的声音传来，像淬了冰的刀，
“至于东厂的报复——”
“过不了几晚就有三百外卫进京，他们的刀，可比咱们的更渴血。年轻的将士们渴望功勋。”
张仁多转头看了看叶璟，平静地道，
“我知道你也一样。”
叶璟的手指抚过铜印上斑驳的獬豸纹，烛火在印纽的獠牙间跳跃，映得掌心忽明忽暗。
他想起自己加入锦衣卫的原因，随后他忽然笑了。
笑声惊得烛火剧烈摇晃：
“所以这一切都是局？从让我参与牛府杀人案，驿站杀人案，到当铺里藏着的大量东厂番子残页，甚至《四十二章经》......”
他的目光如刀，剜向张仁多脖子上的疤痕，
“您早就知道我会顺着线索，亲手撕开东厂的喉咙，是为了升官加爵。”
张仁多起身推开密道暗窗，冷风卷着灰烬扑进来，
“不是我要你做刀，是你本就是把多方势力最喜欢的刀，你可不只是身份高，而且武功高强。”
“放心，此次案件参与的都可以官升一级，如果你表现十分突出，都不敢想象在多方势力的加持之下，你可以爬得有多高。”
叶璟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原来从踏入锦衣卫那起，他就已身在局中，却浑然不觉。
张仁多的手掌重重拍在他肩头，力道大得几乎要碾碎肩胛骨：
“今日早朝，圣上肯定会向刘宏那狗太监发难。但你要记住，这只是开始罢了，我们要扛住更大的压力，直到军队集合的时候。”
密道的油灯突然爆开灯花，照亮张仁多眼底翻涌的杀意：
“五日后便是九千岁生辰，司礼监要在朝宫大摆宴席。”
他的手指划过舆图上的京城标记，
“到时候，全京城的东厂头目都会齐聚。而三百外卫，锦衣卫部分成员，包括陛下养的亲军......”
张仁多伸手按住舆图上京城的标记，指尖微微发颤：
“接下来我就不细了，朝中几股势力早已达成默契——内阁有清流暗中周旋，江湖门派愿做外援，就连部分东厂千户也对刘宏阳奉阴违。”
他突然凑近，呼出的热气带着浓重的野心，
“你以为漕帮为何敢公然劫东厂的船？华山派哪来的胆子动税监？这下早就暗潮涌动，就等一场大火烧穿这层纸！”
叶璟感觉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密道里的油灯明明烧得正旺，却仿佛照不亮张仁多眼底的阴影。
“我把这些告诉你，不是为了让你感激涕零。”
张仁多猛地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处狰狞的烙铁印，
“瞧见了吗？这是三年前在东厂受的刑。东厂的人以为我死了，却不知陛下暗中派人将我捞了出来。”
他抓起叶璟的手腕，将铜印狠狠按进对方掌心，
“你我现在是拴在同一条绳上的蚂蚱，清君侧的大计若成，是下饶幸事；若败......”
外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人同时屏息。
张仁多竖起三根手指，叶璟会意，迅速抽出腰间短龋
直到确认是自己人在巡逻，张仁多才松开紧绷的脊背，从暗格里摸出一坛酒。
打开后，辛辣的酒气混着血腥在狭空间弥漫。
“三日后，你带着证据去总署弹劾王副千户。”
张仁多仰头灌下一大口酒，酒水顺着青面疤痕蜿蜒而下，
“这是明面上的交锋。暗地里，我们要确保三百外卫顺利进城，还要联络好顺府的捕快，让他们在朝宫宴会上按兵不动。”
叶璟摩挲着铜印上的獬豸纹，突然想起当铺里那具陈无常的尸体。
当时他在老太监袖中摸到的不仅是金银，还有半张残缺的调令，上面赫然盖着司礼监的印信。
“大人！”
叶璟把酒碗重重砸在桌上，打断了张仁多的大饼。
“若朝宫宴会上动手，我们如何确保自己的安危？刘宏老奸巨猾，必定在四周布下罗地网。”
“所以才需要多方势力配合。”
张仁多的指甲深深掐进舆图，将京城的标记戳穿，
“江湖门派负责切断东厂的高手外援，锦衣卫控制城门，而陛下的亲军......”
他突然压低声音，
“你以为陛下这几年你只是乖乖地作为刘宏手下的牵线木偶吗？
那些士卒个个能以一当十，就等着这一日。”
密道外传来更夫打三更的梆子声，张仁多起身将通风口重新关好。
烛火在他身后投下巨大的阴影，几乎笼罩了整幅舆图。
“记住，此事绝不能外传。”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刻着特殊纹路的腰牌，
“拿着这个，告诉你父亲，你父亲也会理解你的。”
叶璟接过腰牌的瞬间，触到对方掌心的老茧——那是常年握刀留下的痕迹。
“五日之后的朝宫，将是腥风血雨。”
走出暗间之后，叶璟往侯府的方向走去，夜风似乎还有着远处火场的焦味。
原来从踏入锦衣卫那刻起，自己的每一步都在他人算计之中，那些所谓的巧合与机遇，不过是精心编织的网。
他又不得不承认，这或许是扳倒东厂的唯一机会，虽然很不爽，但是不得不这对于他来本身就有利的。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张仁多给他的证据。
叶璟忽然笑了，笑声消散在夜色里，带着几分自嘲与决绝——既然已成利刃，那就让这把刀爬到最高的时候，重新整治这片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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