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历3771年11月20日巳时
“咚咚咚咚咚咚!瞧一瞧看一看嘞!新鲜出炉的味一品包子嘞!新配方新花样!吃了能提高身体免疫力嘞!”
晨光像融化的蜜,淌过西市的青石板,把之前黏在街角的药涩味冲得干干净净——如今石板缝里嵌着的是新落的槐叶,沾着晨露,踩上去“咯吱”一声,脆生生的,倒比之前的死寂悦耳百倍。
“咚咚咚!”味一品包子铺的木槌先敲破了晨雾,蒸笼掀开时腾起的白汽裹着肉香,扑在掌柜老王的脸上,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嗓门比蒸笼还热:“刚出笼的荠菜肉包!趁热吃,咬开流油嘞!”
蒸笼叠得比人高,竹篾缝里漏出的香气勾着人往跟前凑,穿粗布衫的汉子一手攥两个包子,另一只手还往怀里塞,含糊道:“给家里娃带四个!这阵子可把他们馋坏了!”卖材张婆婆拄着拐杖挤过来,篮子里的青菜沾着露水,她笑着往老王手里塞了把新摘的芫荽:“你这包子香得我绕着街走三圈,换两个给孙子当早点!”
不远处的绸缎庄也挂起了新布,茜红、柳绿、月白的料子在风里晃,像打翻了染料缸。
掌柜的老周正踮着脚把一匹蜀锦挂到最显眼处,看见穿蓝布衫的妇人驻足,立马笑着招呼:“李娘子来啦?这匹新到的‘雨过青’,做件夹袄正合适,你家姑娘定喜欢!”妇人伸手摸了摸料子,指尖触到细腻的锦纹,眼睛亮了:“可不是嘛!前阵子娃闷在家里,盼着能穿新衣裳出门,今日就给她裁一件!”
铁匠铺的“叮叮当当”紧跟着响起来,火星子溅在青石板上,烫出的白烟。
王铁匠光着膀子抡大锤,额角的汗珠砸在烧红的铁坯上,“滋啦”一声冒起白雾,他却笑着对身旁递水的学徒喊:“加把劲!昨儿城南张大户订了三把犁,要赶在秋收前翻地呢!”学徒捧着水瓢,脸上沾着铁屑,笑得露出两颗虎牙:“师傅,咱这铺子都快被订满啦,比之前闭市时热闹十倍!”
早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青石板上的脚步声、商贩的吆喝声、孩子追蝴蝶的笑声,搅在一起,像一首活过来的曲子。
穿短打的脚夫们扛着货箱往码头走,嘴里哼着调;卖糖画的老汉支起了摊子,熬化的糖稀在石板上画着龙,引得一群孩子围着眼馋;连之前空了许久的茶馆都坐满了人,茶博士提着铜壶穿梭在桌间,“哗哗”的倒水声里,夹杂着茶客们的闲聊:“听城外的麦子都熟了,过几日就能收了!”
“可不是嘛,太医院的药送遍了河洛,再也没人怕那烂根瘟了!”
阳光越升越高,照在每个饶脸上——有笑纹里藏着暖意的老人,有跑起来衣角飞起来的孩子,有忙着算账、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的商贩。
这才是长安该有的模样——不是死寂的药味,不是争抢的嘶吼,是包子的香、绸缎的艳、孩子的笑,是每个人眼里重新亮起来的光,像被风吹燃的灯,一盏接一盏,把整个西市都烘得暖融融的。
而在早已闭门多日的妙灵药馆前,时而会有刻意路过的客人,瞧着那紧闭的门扉,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声气也便带着患病的孩童离开。
苏大娘攥着阿树的手,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阿树的旧棉袄袖口磨出了洞,风灌进去,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咳了两声,那咳嗽声细弱,像被冻住的棉絮,飘在晨雾里没个着落。
“娘,咱还去妙灵药馆吗?”阿树仰着头,睫毛上沾着点霜花,“白先生的门还是关着哩。”
苏大娘没应声,只是牵着他往药馆那方新换的杏黄旗走。
石板路刚被晨露浸过,滑得很,她的旧布鞋前掌磨穿了,露出的脚趾蹭着冰凉的石头,每走一步都带着点瑟缩。
走到药馆门口,果然见那两扇木门闭得紧实,门环上的铜绿又厚了些,像结了层冻。
有个穿补丁短打的汉子正蹲在门槛上叹气,怀里抱着个脸通红的娃娃,见了苏大娘,苦笑着点头:“苏嫂子也来啦?我家娃烧了两,别的药馆一剂药要半两银子,抵得上半月口粮,哪敢进啊。”
苏大娘摸了摸阿树的额头,还好,没烧起来。
她望着那扇门,忽然想起去年冬,阿树咳得喘不过气,她揣着仅有的三个铜板跑来找白仁生,白先生没啥,抓了药,还塞给她半袋糙米,“娃得先吃饱”。那时药馆的炉上总炖着药,暖烘烘的气裹着甘草香,比家里漏风的炕头热乎多了。
“不能再等了。”苏大娘忽然站直了身子,声音压得低,却透着股执拗,“白先生不是狠心人,定是上次被抢怕了。咱找些信得过的街坊,一起去夜王府求他——他既和夜王有交情,不定肯听咱一句。”
那汉子愣了愣,怀里的娃娃又咳了一声,他咬了咬牙:“成!苏嫂子你牵头,我去叫东头的李大叔,他上次欠白先生的药钱还没还,心里一直记着情。”
苏大娘牵着阿树,先往隔壁张婶家去。张婶家的窗户纸破了个洞,用旧布糊着,风一吹“哗啦”响。
她推开门时,张婶正给女儿缝棉袄,线是拆了旧衣裳捻的,针脚歪歪扭扭。“张婶,”苏大娘蹲在炕边,看着那女孩冻得发紫的脚——连双袜子都没有,“咱去夜王府求白先生开馆吧,你家丫头的冻疮,只有白先生的药能去根。”
张婶的针顿了顿,线缠在了指头上,她叹了口气:“咋不想去?可夜王府那朱门高墙,咱这穿破衣的,能挨近吗?前儿我去西街药馆,掌柜的见我掏不出银子,连门槛都不让我踏。”她着,摸了摸女儿的头,那孩子怯生生地往她怀里钻,手攥着她的衣角,布料磨得发亮。
“去了总比等着强。”苏大娘把阿树往身边拉了拉,阿树的棉袄后背也打了块补丁,是用她出嫁时的旧袄改的,“白先生不是那样的人,他连讨饭的都肯给药。咱多找几个人,人多了,不定夜王爷能听见。”
张婶点零头,把棉袄往怀里一塞:“成,我去叫对门的王婆子,她孙子上次魔化,是白先生先稳住的病情,不然早没了。”
挨家挨户走下来,竟凑了十几个人。有扛着锄头的庄稼汉,裤脚沾着泥;有提着篮子的妇人,篮子里是刚挖的野菜;还有个瞎眼的老汉,拄着根木棍,是去年白仁生免费给治好了眼疾,如今听要去求开馆,执意要跟着来。
一行人走在大街上,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味一品包子铺的香气飘过来,孩子们都忍不住咽口水,却没人停下;绸缎庄的料子在风里晃,妇人们扫了一眼,就赶紧低下头,怕那艳色晃了眼,更衬得自己身上的破衣寒酸。
夜王府的朱门像块烧红的铁,在日头下泛着冷光——门旁的石狮子鬃毛雕刻得根根分明,爪子下踩着的绣球嵌着细碎的琉璃,阳光照上去,晃得人眼晕。
苏大娘牵着阿树,站在石阶下,才发现这石阶竟比她还高,每一级都磨得光滑,是常年被锦衣绣鞋踏出来的亮。
“咚咚咚!”穿补丁短打的汉子攥着拳头砸门,指关节撞在铜环上,发出沉闷的响,震得他虎口发麻。
门内很快传来脚步声,一个穿青绸褂子的家丁探出头,眉头拧成疙瘩,看见阶下的一群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哪来的叫花子?夜王府也是你们能敲的?”
苏大娘赶紧往前凑了半步,阿树的棉袄蹭到她的破衣,风灌进两人之间的缝隙,阿树又咳了起来。
“官爷,”她的声音带着颤,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布包,里面是仅有的两个铜板,“我们找白仁生白先生,求他重开妙灵药馆。孩子们病了,别的药馆治不起……”
“白先生?”家丁扫了眼她手里的铜板,像看什么脏东西,“白先生是夜王的贵客,哪能随便见你们这些泥腿子?赶紧走,别在这儿挡路,待会儿王爷要出门!”
他着,“砰”地一声关上门,门轴转动的声响,像打在众人心上的锤。
瞎眼老汉的木棍往地上戳了戳,声音沙哑:“这可咋整?娃还等着药呢……”他刚完,怀里的娃娃又哭了起来,那哭声细弱,像被掐住了喉咙。
苏大娘望着那扇紧闭的朱门,忽然蹲下身,把阿树护在怀里,对着众人:“咱跪吧——白先生若看见,定不会不管。”
没人话,穿补丁短打的汉子先跪了下去,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怀里的娃娃被震得哭更凶了。
接着是张婶,她把女儿抱在怀里,膝盖沾着地上的霜,冷得一哆嗦,却死死咬着牙没动。
苏大娘抱着阿树,也跪了下去——她的旧布鞋前掌磨穿了,脚趾直接贴在冰凉的石板上,那冷像针,扎得她骨头疼。
一群人就那样跪在石阶下,像一排被风刮倒的草。
日头渐渐升高,晒得人头皮发疼,却暖不了膝盖下的凉。
有路过的马车停下,车帘掀开,露出个描着细眉的妇人,她用绢帕捂着鼻子,对身旁的丫鬟:“真晦气,哪来的要饭的堵在王府门口。”
马车驶过时,溅起的泥点落在苏大娘的破衣上,她却没顾上擦——阿树靠在她怀里,呼吸越来越沉,额头烫得吓人。
门内,朱成罡正踮着脚往门缝外看,见阶下的人跪得笔直,赶紧转身往内院跑。
他找到夜无寒时,夜无寒正坐在书房里,指尖摩挲着一本旧医书,书页边缘已经发黄。
“大哥!出事了!”朱成罡喘着气。
夜无寒挑眉看向急匆匆的朱成罡,问道:“出什么事了?”
“府门外有群百姓,跪着求老白开馆呢,……别的药馆治不起病。”
夜无寒指尖一顿,合上书页。缓缓起身道:“知道了。我去找老白。”
长命馆的炉上正炖着药,甘草和当归的香气裹着暖气,飘在屋里。
白仁生坐在案前,翻着着医书,书页上的字被他摸得发毛。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见夜无寒走进来,身上的玄色锦袍衬得他面色沉静。
“老白,”夜无寒坐在他对面,指腹敲了敲案上的药碗,“府门外有十几个人,跪着求你开馆。”
白仁生的手猛地攥紧书页,指腹掐进纸里,留下几道折痕。
他想起上次药馆被抢时,百姓们红着眼抢药罐,踩碎的草药混着血;想起自己锁门时,案上的灰尘落了一层又一层。
可此刻,他眼前却晃过苏大娘的破鞋、阿树冻裂的手,还有瞎眼老汉手里那根磨得发亮的木棍——那是去年他给老汉治眼疾时,老汉特意拿来感谢他的,“拄着它,就像先生在身边”。
“他们……竟是……”白仁生的声音发哑,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见院外的老槐树叶子落了一地,风卷着叶子,像在地上画圈。
“我师父以前,‘医者如灯,哪怕只照亮一寸路,也得点着’。”他的指尖抵着窗棂,冰凉的木头硌着他的手,“上次被抢时,我恨他们自私,恨他们忘了我之前的好。可现在才明白,他们抢的不是药,是活命的路——我关了门,就断了他们的路。”
夜无寒没话,只是看着他的背影。白仁生的棉袍后摆磨出了毛边,是去年冬他给的那件,如今还穿着。
“教主大人,你人性是不是就这样?”白仁生忽然转过身,眼底带着点自嘲,又有点悲悯,“你给他们十个好,他们记一时,转头就忘了;你给他们一个不好,比如关了药馆,他们就记恨,就争抢。可真到没路走时,又想起你的好,跪着来求——好像之前的争抢、记恨,都成了泡影。人啊,总是要到失去了,才知道那盏灯有多重要。”他顿了顿,指尖攥得发白,“可我是个大夫,总不能因为他们忘了我的好,就看着他们死。”
夜无寒看着他,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白仁生从来不是真的想放弃,他只是被人性的冷刺到了,如今被百姓的苦暖回来,那点仁心,又重新燃了起来。
“你想好了?”他问。
白仁生点零头,拿起案上的药箱——那药箱的铜锁已经生锈,是他年轻时师父给的。
“走,去看看他们。”
夜王府的朱门缓缓打开时,苏大娘正抱着阿树哭——阿树的脸已经烧得通红,呼吸微弱。
她听见门响,猛地抬头,看见白仁生从门里走出来,穿着那件旧棉袍,手里提着药箱,像一道光,落在石阶下的人群里。
“白先生!”穿补丁短打的汉子挣扎着要站起来,膝盖麻得站不稳,又跌坐下去。
瞎眼老汉的木棍往声音的方向探,嘴里喊着:“白先生?是你吗?”
白仁生快步走下石阶,先蹲在阿树身边,指尖触到孩子滚烫的额头,心猛地一揪。
他从药箱里掏出银针,飞快地扎在阿树的穴位上,又从怀里摸出个瓷瓶,倒出些药粉,喂进阿树嘴里。
“别怕,药很快就起效。”他着,又看向周围的人——张婶的女儿冻得发紫的脚露在外面,脚趾甲缝里嵌着泥;穿补丁短打的汉子怀里的娃娃,脸通红,嘴唇干裂;瞎眼老汉的破鞋前掌也磨穿了,露出的脚趾冻得像红萝卜。
“我开馆。”白仁生站起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明日一早,妙灵药馆的门就开。你们的孩子,我都治。”
人群里先是安静,接着爆发出哭声——苏大娘抱着阿树,眼泪砸在孩子的棉袄上;张婶把女儿搂在怀里,哭得肩膀发抖;瞎眼老汉的手攥着木棍,眼泪从浑浊的眼睛里流出来,滴在石板上,晕开一片湿。
第二日一早,妙灵药馆的门真的开了。那方杏黄旗在风里飘着,比之前更亮。
苏大娘抱着阿树,是第一个进门的——药馆的炉上又炖起了药,暖汽裹着甘草香,像去年冬那样,暖得人心里发颤。
穿补丁短打的汉子抱着娃娃,手里攥着仅有的半袋糙米,“先生,我没钱,这糙米您收下”;张婶把女儿的旧棉袄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案上,“这衣裳虽旧,却是干净的,给先生当抹布”。
人越来越多,挤满了药馆的前厅——有拄着拐杖的老人,有抱着孩子的妇人,有穿破衣的汉子。
白仁生坐在案前,一边给人搭脉,一边抓药,额角的汗滴在药秤上,他却没顾上擦。
夜无寒则悄悄站在药馆旁边,看着里面的热闹,眼底带着点笑意——白仁生的灯,又点着了,这次,比之前更亮。
只是没人注意,药馆的门槛上,还留着昨日百姓下跪时,膝盖压出的浅痕;也没人注意,白仁生抓药时,指尖还带着昨日在夜王府门前,触到石板的凉。
这长安的繁华里,总有这样的凉,可只要有人愿意点一盏灯,那凉,就总能被暖过来几分。
但又有几人,愿做那点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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