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如同稀薄的墨汁在际线上晕开,将荒原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死寂。
那只不祥的乌鸦振翅高飞,刺耳的鸦鸣撕裂了黎明前的宁静,爪间衔着的那半张焦黑纸片,像是从地狱带来的信笺,挣脱束缚,随风飘荡而下。
林阎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
他看得分明,那焦纸上残存的几个字迹,并非寻常墨痕,而是一种流动着不祥光泽的因果烙印——“子时三刻,新执灯人——”。
这并非谁的遗言或诅咒,而是巡夜司传中早已崩毁的禁忌之物,“更漏仪”在彻底崩溃前,释放出的最后一道,也是最恶毒的一道“因果指令”。
它没有实体,却有着自己的意志,一旦脱离束缚,落地生根,便会在这片大地上自行寻觅“命格契合者”,强行点燃续命的愿火。
“它在找替死鬼。”秦九棺的声音嘶哑而冷硬,他几乎是本能地从腰间抽出了那根通体乌黑的黑檀钉,钉身上缠绕的煞气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一滞。
墨三姑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如纸,她冷冷地补充道,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不是‘找’,是‘签’。这东西就像一份卖身契,谁捡到它,谁的魂魄底层就会被强行刻上‘执灯命格’,从此以后,不死不休,直到被活活烧干为止。”
话音未落,一直沉默的老癫道突然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全身筛糠般地抖动着,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块同样被烧得焦黑的碎片。
那似乎是一块老旧手机的屏幕残骸,上面依稀可见一行已经凝固的弹幕打赏记录,编号“401”的字样格外刺眼,后面的字是:“我愿代灯,求换母亲阳寿”。
“这纸……这纸是‘愿力回响’凝结成的实体啊……”老癫道的声音带着哭腔,仿佛陷入了不堪回首的记忆,“当年……当年我为了续命,在直播间里讲那些禁忌的故事,迎…有三百二十七个人,他们都疯了,都在弹幕里刷‘我想当执灯人’,想用自己的命去换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他们人是没死,可他们的‘愿’,那些不甘心的念头,一直都埋在地下,像蛆虫一样爬,从来没散过!”
吴老杵往地上啐了一口混着烟油的浓痰,浑浊的老眼里满是厌恶:“所以上那玩意儿根本就不是鸟,是那些残存愿力凝聚成的‘契引’信使。它不找别人,专挑那些心还没硬透的活人下手,把这份催命符送到他们面前。”
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张焦纸在空中打着旋,每一次飘荡,都像死神的镰刀在众人心头划过。
林阎的反应快如闪电。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从随身的工具箱中取出一面巴掌大的灵异罗盘。
罗盘古朴,盘面却非干地支,而是镌刻着密密麻麻的幽冥符文。
他咬破指尖,一滴殷红的巫血滴落在罗盘中央。
“嗡——”
罗盘发出一声轻鸣,血珠瞬间被吸收,整面罗盘亮起诡异的红光。
林阎沉声低喝:“因果追踪!”
指针如同失控的陀螺,在盘面上疯狂旋转,发出的“咔咔”声令人心悸。
它似乎在捕捉那焦纸上散发出的无形因果线。
数秒之后,指针猛地一顿,颤抖着指向东南方。
林阎的目光随之投向那个方向,脸色一沉:“是巡夜司的旧档案库。它要回去,它要回到‘名册’的所在地,把新的名字刻进那本该死的‘执灯录’里!”
“我去年!”秦九棺爆喝一声,身影一晃便要冲出。
他手中已经扣住了三枚黑檀钉,准备用蛮力去截下那张“催命符”。
“管它什么狗屁指令,棺材铺的规矩,棺不过三更。今,它也别想过!”
“站住!”林阎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力道之大让秦九棺的身形为之一顿。
林阎的眼神锐利如刀,“你的任务不是追它。你去守着我们的‘命棺’,老癫道他们的命都寄存在那里,绝不能让这新的‘契约’气息污染了它们,否则我们前功尽弃。”
秦九棺回头,对上林阎不容置喙的眼神,最终还是咬了咬牙,重重点头:“那你自己心。”
“我去追。”林阎丢下这句话,身形已经化作一道残影,循着罗盘的指引,朝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荒原上的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疼。
林阎的速度提到了极致,脚下的景物飞速倒退。
罗盘上的指针稳定地指向前方,那道因果线清晰而明确。
然而,就在他即将追上那片飘荡的焦纸时,异变陡生。
他看到前方不远处的一株枯树上,倒悬着一具乌鸦的尸体。
那尸体羽毛焦黑,仿佛被烈火焚烧过,爪子空空如也,哪里还有焦纸的踪影。
林阎心中咯噔一下,立刻停下脚步,蹲下身仔细检查。
那乌鸦的死状极为诡异,并非外力所杀,更像是体内的某种能量瞬间爆发,将其从内部焚毁。
他心翼翼地剖开乌鸦焦黑的腹部,一团指甲盖大、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灰色结晶掉了出来。
是“愿灰结晶”!
林阎的脸色彻底变了。
这是三百二十七道“愿力”凝聚后剩下的残渣。
这明,有人抢在他前面,已经夺走了那张焦纸!
是谁?目的是什么?
他立刻从怀中取出一页泛黄的纸张,正是生死簿的残页。
他将残页平铺在地面,口中默念法诀,残页上微光一闪,如同最高精度的扫描仪,开始解析这片土地上残留的因果痕迹。
很快,灰烬之中,一排断断续续的脚印凭空浮现。
那脚印很浅,带着一种阴冷的气息,但最让林阎心惊的是,它延伸的方向,并非东南方的巡夜司旧档案库,而是正北——北荒那片早已废弃的“鬼税局”废墟!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闪电般划过林阎的脑海。
档案库是“登记”的地方,是遵循旧有规则,让一个新的倒霉蛋成为执灯饶地方。
而鬼税局……那里曾经是巡夜司用来处理和篡改各种阴间契约、税务、命格的灰色地带。
去那里,只有一个目的。
林阎猛然站起身,望向北方的地平线,心中一片冰冷。
他明白了,对方根本不想要一个新的“继任者”。
他们想要的,是“篡改”规则本身!
他们要把“执灯人”这个独立的、唯一的、痛苦的身份,变成一个可以分摊、可以转嫁的“集体职位”。
他们要利用那三百二十七道“我愿代灯”的愿力作为引子和基础,创造出一个全新的规则——让所有被卷入其中的人,轮流来烧自己,谁也别想跑!
想通了这一点,林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灵盖。
这比找一个替死鬼要恶毒千百倍。
这是要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他不再有丝毫迟疑,调转方向,朝着北荒鬼税局的废墟全力奔去。
当他最终抵达那片断壁残垣时,夜幕已经降临。
鬼税局的废墟在月光下像一头匍匐的巨兽,死气沉沉。
林阎悄无声息地攀上一堵断墙,如同一只融入黑夜的猎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废墟深处。
他看到了。
在废墟中央的广场上,他看到了一簇忽明忽暗的火焰。
那火焰不是愿火的温暖橙黄,而是一种阴森诡异的惨绿色。
林阎知道,那不是真正的灯,那是一盏“伪灯”——一盏用三百二十七个“自愿者”的残存愿念,混合着不知名的歹毒法门,强行拼凑出来的怪物。
它在等待,等待最后的仪式,将这份“集体诅咒”彻底激活。
林阎缓缓握紧了袖中那枚冰冷的山根钉,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望着那团绿火,眼神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他一字一句地低语,声音被夜风吹散,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你们想让所有人都当执灯人?好啊……那我就让‘执灯’这两个字,从根上烂掉,让它成为这世间最恶毒的诅咒,谁沾上,谁就永世不得超生。”
他的话音刚落,废墟深处,那片死寂的黑暗中,异变陡生。
一排排穿着破旧巡夜司制服的身影,如同僵硬的木偶,缓缓地从阴影中站了起来。
他们面无表情,眼神空洞,手中却郑重地捧着一张张写满了密密麻麻名字的黄纸。
紧接着,他们齐声低诵,那声音仿佛来自九幽之下,在空旷的废墟中回荡不休:
“子时三刻,灯起——名册已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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