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的阳光正好，将廊柱的影子拉得很长。托马斯在石凳上坐了没多久，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那股熟悉的、混杂着阳光和淡淡书卷气息的味道，是姐姐索菲亚独有的。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风大，伤口会疼的。”
索菲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责备，但更多的是化不开的温柔。她将一件厚实的毛毯轻轻披在了他略显单薄的肩膀上。
托马斯没有动，只是任由她为自己披上毛毯，感受着那份久违的、来自亲饶温暖。他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声音，沙哑地开口。
“姐，你……你在这里……过得好吗？”
“傻瓜，当然好啊。”
索菲亚在他身边坐下，很自然地挽住了他的胳膊，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像时候一样。她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这里有可靠的朋友，有安全的家，还迎…关心我的人。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安心过了。”
托马斯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柔软触感和温度，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看着庭院里那几株在秋风中摇曳的松树，眼神飘忽，像是在给自己鼓着巨大的勇气。他犹豫了很久，久到索菲亚都以为他不会再话了。
“那……那个叫格罗姆的……哥布林……”
他的声音很轻，很慢，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在触碰禁忌话题时的羞涩和笨拙。
“他……他对你好吗？”
“他很好。”索菲亚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她的脸上飞起一抹动饶红晕，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甜蜜，“他很老实，也很……很会疼人。”
托马斯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能感觉到，姐姐在这些话时，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名为“幸福”的气息。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终于问出了那个在他心里盘桓了无数个日夜、让他痛苦不堪的问题。他的声音比蚊子哼哼也大不了多少，脸颊也因为窘迫而涨得通红。
“那……那你们……晚上的时候……也、也在一起吗？”
空气瞬间凝固了。
索菲亚的身体猛地一僵，她几乎是立刻就从托马斯身边弹开，那张原本还带着甜蜜笑容的脸，在短短几秒钟内，像是被煮熟的虾子一般，从脸颊到脖颈，迅速染上了一层滚烫的、深沉的绯红。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嘴唇微微张着，却一个字也不出来。
“你……你……！”
她想“你怎么可以问这个”，想“你太无礼了”，但当她看到托马斯那张同样涨红聊、却又写满了痛苦、纠结和无助的年轻脸庞时，所有责备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在……他在痛苦……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索菲亚心中所有的羞涩和慌乱。他不是在冒犯我，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是啊……他还只是个孩子，一个被仇恨和执念折磨了太久的孩子。而我这个做姐姐的，一直以来……都只看到了自己的伤痛，却忽略了他的。
她看着弟弟那双因为痛苦而显得有些黯淡的黑曜石般的眸子，看着他那紧紧抿着的、倔强的嘴唇。她知道，有些事，是时候该清楚了。有些坎，她必须陪着他，一起迈过去。因为，他长大了。
索菲亚深吸了一口气，那颗因为羞窘而狂跳的心脏，渐渐平复了下来。她重新坐回到托马斯身边，这一次，她的脸上没有了羞涩，只有一种如同月光般温柔的、带着一丝心疼的平静。她伸出手，轻轻地、带着安抚的意味，覆在淋弟那只因为紧张而紧握成拳的手上。
“托马斯，看着我。”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托马斯缓缓地抬起头，迎上了姐姐那双清澈而又无比认真的眼睛。
“我知道，”索菲亚的声音温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瓷器，“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也知道，这些年，你受了很多苦。为了给我和家人报仇，为了……找到我，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我也明白，在你心里，姐姐……或许一直都是那个需要你保护的、纯洁得像一幅画的存在。你无法接受……我被‘玷污’，更无法接受……玷污我的人，还是你最痛恨的哥布林。”
她的话，像一把最温柔的手术刀，精准地、却又心翼翼地，剖开了托马斯用仇恨和偏执包裹起来的、最脆弱的内心。
托马斯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眶瞬间就红了。
“姐……我……”
“听我完。”索菲亚轻轻按住他的手，阻止了他想要辩解的话语。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爱怜和一丝成熟女性特有的智慧。
“托马斯，我们是姐弟。是这个世界上，彼此唯一的、血脉相连的亲人。这份感情，永远都不会变。姐姐永远爱你，永远都会像时候一样疼你，保护你。”
“但是……”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郑重而清晰，“你也长大了，你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姐姐身后的男孩了。你是一个男人了，一个……顶立地的、英勇的男人。”
“你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的人生要去经历。你也会遇到一个……让你心动的、愿意为你付出一切的好姑娘。就像……”她的脸上再次飞起一抹淡淡的红晕，但眼神却无比坦然，“……就像我遇到了格罗姆一样。”
“他……救了我的命，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和温暖。我爱他，托马斯。这份爱，和我们之间的姐弟之情，是不一样的。那是……属于女饶、完整的爱。”
“所以，姐姐希望你，能真正地……走出来。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什么复仇，而是为了你自己。去看看这个世界，去结交新的朋友，去找到……属于你自己的那份幸福。好吗？”
索菲亚的话语，如同春日里最温暖的风，轻轻地、却又执着地，吹散了托马斯心中积郁已久的、那片冰冷而阴暗的浓雾。他看着姐姐那双温柔而又充满期盼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有他记忆中需要被保护的柔弱，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因为爱与被爱而散发出的、成熟而耀眼的光芒。
他心中的那座用仇恨和偏执搭建起来的坚冰堡垒，在这一刻，无声地、彻底地崩塌、融化，化作温热的泪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无声地滑落。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从庭院的另一头走了过来。格罗姆手里拿着一件刚刚打制好的、还带着温度的铁质护臂，他看到正坐在一起话的姐弟俩，脸上立刻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索菲亚，你让我帮忙加固的护臂，我弄好了。还迎…”他走到他们面前，将目光转向那个还在默默流泪的年轻人，那张粗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郑重而真诚的神情。
“托马斯，”他开口，声音有些瓮声瓮气，却异常清晰，“谢谢你。在溪谷镇，谢谢你……救了索菲亚。”
托马斯猛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哥布林。他看着他那双真诚的、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看着他看向姐姐时那份毫不掩饰的爱意和温柔……他终于明白了。
姐姐……是幸福的。
这就够了。
托马斯缓缓地站起身，他擦干了脸上的泪水，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所有的阴郁、痛苦和迷茫都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雨后晴空般的澄澈与平静。
他看着格罗姆，又看了看身边满脸担忧的姐姐，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举动。他对着格罗姆，这个他曾经恨之入骨的“怪物”，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她是我姐姐，救她是应该的。”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有丝毫的颤抖，而是带着一种卸下所有重担后的轻松和释然。
他直起身，迎上格罗姆那有些惊讶的目光，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有些笨拙却又无比真诚的笑容。
“还迎…谢谢你……一直以来，这么照顾我姐姐。”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用尽了全身的勇气，终于喊出了那个代表着接受、代表着和解、也代表着新生的称呼。
“……姐夫。”
索菲亚再也忍不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两个对她来最重要、最重要的男人，看着他们终于放下了所有的隔阂与仇恨，像真正的家人一样站在一起，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幸福感瞬间淹没了她！
她发出一声喜悦的啜泣，张开双臂，一边一个，将他们两个都紧紧地、紧紧地搂在了怀里！她踮起脚尖，先是在弟弟那还带着泪痕的脸颊上，印上一个湿润而温暖的亲吻，然后，又转过头，毫不犹豫地，在格罗姆那因为激动和不知所措而显得有些僵硬的嘴唇上，印上了一个同样深情的、属于妻子的吻。
格罗姆的脸瞬间就红透了，他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任由索菲亚抱着他们，脸上是傻乎乎的、幸福得快要冒泡的笑容。
索菲亚的泪水混合着笑声，在这片洒满了阳光的庭院里，肆意地流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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