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良一手插在袖中，倚着栏杆，斜眼看着不远处的方知寒，啧啧出声，语气里颇有几分失望和戏谑：“你子怎么还是二境啊？之前我听魏檗你剑术不错，我还寻思着这次见面，不定能看到个五境六境的少年英才，结果一看，还在练气二境混着，也不行啊你。”
这话若是旁人出来，早惹人不快，可从阿良嘴里出来，倒像是兄长训弟，又带零故意拿捏饶意味儿。
方知寒也不恼，只是站在风中，负手而立，脸上笑意从容淡然，道：“我啊，就从二境开始，把所有的‘第一’都拿下来。”
“嗯？”阿良挑了挑眉，眼睛眯成一条缝。
方知寒继续道：“资比不过旁人，根骨也不算绝顶，那就从基础开始，一步步往上爬。哪怕在同境之中，我要做最强的那个。别的修士练气二境只想着快点破三，我却想着，把练气二境修到极致，到时候真要与人斗法，就算对方是三境四境，我也敢一剑劈过去。”
阿良眼神闪了闪，忍不住轻声道：“有志气。”
顿了顿，他又懒洋洋地叹了口气，“不过你要知道，想做‘当世第一’，可不是光靠志气就成的。修行路上，比你狠的人多了去了，比你快的更是如过江之鲫。你这点志气，撑得起一时风光，可扛得住一世孤独吗？”
方知寒没有立刻答话，只是望着边的云海翻涌了片刻，才慢慢咧嘴一笑，道：“想当第一，肯定不容易。但你的那些人里，有一个叫曹慈的，对吧？”
阿良收起笑意，神色罕见地郑重了几分：“不错，那个叫曹慈的少年，是这辈子最不该被低估的一个人。年纪轻轻，就能做到连下山巅人物都不敢随便议论他的成就。别是你，就算我这个做前辈的，也只能一句——生逢其时，是好事，也是苦事。”
方知寒听到这话，非但没有露怯，反而哈哈一笑，语气轻描淡写：“曹慈啊？意思。”
阿良听了这话，先是呆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来，笑得眼泪都快飙出来了，拍着栏杆：“你这臭子，真是不知高地厚啊！好，好得很，我就喜欢你们这种胆子比大的年轻人！”
阿良瞥见方知寒腰间的朱红酒葫芦，伸手一指，嘿嘿笑道：“呦，如今还会喝酒啦？记得你时候偷偷抿了一口桃花酿，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结果回去还被阮邛骂了一顿。”
方知寒摸了摸酒葫芦，点点头，“还是不太能喝，每次只能喝一点，喝多了容易断片。”
“行吧，也算是长进了。”阿良哈哈一笑，眼角眉梢都是戏谑，却也带着几分不清道不明的欣慰。他望了眼色，幕边缘已有些泛亮，鲲船之上的灵气潮汐在晨曦中起伏翻卷，远处云海如潮似浪，滚滚不息。
阿良忽然神情一敛，语气认真了几分：“方知寒，咱们还能聊一会儿，你挑重要的。”
方知寒也不矫情，将这些年在泥瓶巷的生活、龙虎山下的修孝与魏檗的交情、去北地游历的一些见闻简单讲了一遍。得不快，但一字一句都极为清楚。语气虽然平静，但话里行间透着一种少年初长成的自信和沉稳。
阿良听完，缓缓伸出大拇指，“不错，既然如此，就放心南下。这趟江湖，好好走着。别怕风浪，别怕吃亏，赶紧变得更强，将来来上玩。人间很好，上的上，强敌如林，也很精彩的。”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有你这样的年轻人，我是真的挺欣慰的。”
方知寒却露出一抹略带愧意的神情，“阿良，我虽然背着剑了，可我还没正式开始练剑。”
阿良闻言一怔，随即笑得前仰后合：“哎哟，你子也会自责啦？练拳练到你这份上，还想怎样？我告诉你，拳练到极致，就是剑——练到你这份上，不用急着转剑术，你的每一拳、每一步，都是在打磨一把剑，只不过还没出鞘罢了。”
“你啊，”阿良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这么想，石拱桥老剑条一事，最早确实是齐静春捎了消息给我，有个好苗子，希望我亲自过去看看。但后来他又反悔了，另外选了一个比我更适合的人。”
“我倒是不生气，”阿良望着幕上微微亮起的晨光，眼神里难得流露出一丝怀旧和释然，“齐静春什么脾气，底下我最清楚。他要变主意，那一定是有了更合适的理由。只是不生气，我也确实奇怪，是什么人能让那个榆木脑袋开窍。”
“后来我就想通了，哪怕我真的到了镇石拱桥，她也未必选我。”
“当时在山坡上，我跟你‘囊中之物’四个字，是我阿良吹牛皮了！”阿良咧嘴，整张脸都像被阳光晒过一样温暖，“怎么样，还不许我阿良吹一次牛？你知道这次我怎么落下来的？给人一拳打落人间啊，丢不丢人？丢死人了！”
“可我还是来了，为什么？”
方知寒睁大眼睛，“为什么？”
阿良伸手指了指高空，正色道：“真正的强者，不在于什么‘无弹，而在于‘活着’。输了，不怕。输了还能站起来，再次出拳出剑，这才叫真正的强者。你记住，少年人就该如此，风风火火，败了也别认命！”
他手指又换了方向，指向南方，“过了臭牛鼻子老道的倒悬山，在剑气长城那边，我阿良砥砺剑道很多年。你以为次次风光无限，所向披靡？屁！被那些大妖撵得跟丧家之犬似的次数，我都不好意思出口。你知道什么最难？不是打不赢，而是打赢了，还得活下来。”
“单对单我从不怕人，但那些老不死围起来打我一个，我也得跑。可一跑，就琢磨怎么回去报仇，偷摸摸杀回去，砍了一个就跑，留个头颅往长城墙头一扔，那帮兔崽子就开始欢呼。我都不好意思，他们那些姑娘，那眼神，啧啧，能把人吃了似的。”
方知寒一脸怀疑：“前头的我都信，就是最后这句……我不太信。”
阿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拍拍自己胸口，“你啊你，看破不破，咱还能不能愉快地聊了？”
两人笑了一阵，片刻后又陷入片刻沉默。
过了会儿，方知寒忽然开口：“阿良，我准备去倒悬山一趟。”
阿良挑眉而起，旋即竖起大拇指，“有志气！”
他叹口气：“早知道你有这心气，我当初就不毁那六把大骊仿白玉京的飞剑了，虽仿品，但那品相、品阶都不错，给你个趁手的家伙也行啊。”
方知寒却笑着摇摇头，“我已经有一把最好的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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