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踏出竹溪药行门槛时，脚步沉如灌铅。身后是干爹苏明远几近虚脱的喘息、街坊们忧心忡忡的劝慰，还有那满地狼藉散发出的混合着烂菜叶、墨汁和愤怒的刺鼻气味。这一切都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他的心上。济世堂！赵德海！那三个字在他胸腔里反复碾磨，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他抬头望，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更低了，沉甸甸地悬在玉州城鳞次栉比的屋宇之上，一丝风也无，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仿佛连呼吸都带着滞涩的阻力。一种山雨欲来的湿闷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饶心头。
他甩开步子，不再回头。每一步踏在青石板上，都发出沉闷的回响，像战鼓擂在胸腔。那双惯于抓药称量、侍弄药圃的宽厚手掌，此刻指节紧握，骨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积蓄的怒火并未冲垮理智，反而在压抑中淬炼出一种冰冷的、近乎实质的决绝。
干爹瞬间苍老灰败的脸，那老泪纵横却无力发声的模样，是驱动他前进的唯一动力。一条人命，这些人就为了几个臭钱便如此草菅人命。
济世堂那金漆招牌在阴沉的光下，失去了往日的浮华刺眼，反透出一种棺木般沉滞的晦暗。临街的铺面，那几扇象征敞亮生意的雕花木门，此刻竟反常地只开了半扇，另一半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幽暗的光，像一张半开半合的、择人而噬的巨口。
木头没有丝毫停顿，大步流星踏上那几级冰冷的青石台阶。他高大身影刚出现在门口，立刻引来了里面伙计警惕如鹰隼般的注视。一个管事模样的瘦高个，脸上堆砌着腻滑的笑容迎了上来，那笑容浮在皮肉表面，眼神深处却闪烁着审视与不易察觉的慌乱。
“哟，这不是竹溪药行的木头兄弟吗？稀客稀客！”管事拖长流子，声音带着虚伪的客套，身体却像一堵墙挡在木头身前，“今日上门，有何贵干啊？”
“让开。”木头的声音不高，却像两块生铁在粗糙的砂石上狠狠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冷硬，瞬间刺破陵堂内压抑的寂静，“我找赵掌柜。”
管事脸上的假笑僵了一瞬，旋即堆得更深，身体纹丝不动：“哎呀，真不巧！赵掌柜今日外出盘账去了，不在铺郑木头兄弟若有事，不妨跟我？或者改日再来？”
“外出？”木头猛地抬眼，锐利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凿子，狠狠钉进管事那张油滑的皮肉里。那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只有洞穿谎言的冰冷和即将喷薄的熔岩，“巡检司的官差前脚才从竹溪药行带走你们济世堂的六！人证物证俱在！他赵德海还有心思‘外出盘账’？让他滚出来！”
“木头兄弟！休得胡言！”管事脸色终于变了，声音陡然拔高，色厉内荏，“什么六？什么官差？我济世堂行得正坐得直，容不得你血口喷人！再在此胡搅蛮缠，休怪我等不客气！”
“不客气？”木头嘴角扯出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胸腔里压抑的火山轰然爆发，“你们草菅人命、栽赃陷害的时候，可曾想过‘客气’二字？！滚！”怒喝声中，他蒲扇般的大手猛地向前一搡！
那管事只觉一股沛然巨力涌来，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向后猛跌，“砰”一声重重撞在坚硬的药柜上，发出一阵稀里哗啦的瓶罐碰撞声和痛苦的闷哼。其他伙计脸色煞白，下意识围拢。
“赵德海！滚出来！”木头声如炸雷，直贯殿堂深处，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他不再理会旁人，大步流星，带着踏碎一切的气势，直扑通往后堂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
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冰冷门环的刹那——
“咿呀——！”
刺耳的摩擦声撕裂空气！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内猛地拉开！
门后并非赵掌柜，而是四条早已蓄势待发的精悍身影！眼神凶戾，动作如扑食的恶狼！两人手持碗口粗的硬木短棍，一人抄着沉甸甸的长条板凳，最后一人手中，赫然是一把寒光闪烁、专门劈砍药材的厚背砍刀！杀机，毫无掩饰地骤然爆发！
“找死！”当头持棍的汉子狞笑，短棍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取木头太阳穴！狠辣绝伦！
木头瞳孔骤缩！千钧一发，他凭借多年打熬出的蛮力与惊人反应，猛地拧腰侧身！呼！棍风贴耳刮过，风压刮得脸颊生疼。
然而攻击如潮！另一根短棍毒蛇般拦腰扫来！沉重板凳兜头盖脸砸下！寒光闪闪的砍刀更是阴毒地直劈他腿！四人合击，默契狠辣，瞬间封死所有闪避空间！这是要将他当场格杀！
避无可避！
“吼！”木头眼中血丝迸裂，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不退反进！粗壮的右臂闪电般抬起，筋肉虬结，竟用臂硬骨悍然迎向那拦腰扫来的短棍！
“砰！”
闷响如击败革！木屑飞溅！硬木短棍竟被血肉之躯生生割开！持棍汉子虎口剧震，手臂发麻。木头臂瞬间青紫肿胀，剧痛钻心！他借着这股冲力，身体猛地前倾下沉，那兜头砸下的板凳擦着后脑掠过，刮掉几缕发丝！
同时，左腿如铁鞭弹出，带着破风之声，狠狠踹向持刀劈砍他腿的汉子膝盖！
“咔嚓！”清晰的骨裂脆响！
“啊——！”持刀汉子发出非饶惨嚎，腿诡异扭曲，砍刀脱手飞出，抱着膝盖滚倒在地，嚎叫不止。
电光火石间，合围被破！木头如同受伤暴怒的巨熊，左臂剧痛，凶性却彻底点燃！他一把捞起地上脱手的厚背砍刀，反手一刀，带着满腔怒火与蛮力，狠狠劈向那手持板凳、一击落空的汉子！
“当啷！”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火星四溅！厚背砍刀重重劈在板凳上，木质板凳应声断裂！那汉子被巨力劈得连连倒退，面无人色。
“拦住他！快杀了他！”后堂深处，传来赵掌柜因极度恐惧而变调的尖利嘶吼。
剩下两个持棍汉子对视一眼，惊惧被凶狠取代，怪叫着再次扑上，棍影重重，狂风暴雨般砸向木头周身要害，试图将他逼退。
木头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左臂剧痛和瞬间爆发消耗的巨量体力让他动作迟滞了一瞬。他挥刀格挡，刀光棍影激烈碰撞，叮当作响，火星在昏暗通道里迸射。他一步步向前，逼得两个汉子步步后退，但对方也拼了命，棍棒如影随形。
就在他再次荡开左侧棍影，旧力刚去新力未生之际——
“噗！”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钝响，自身后侧方的阴影里传来！
一个沉重的、裹着破布的药碾子，如同毒蝎摆尾，毫无征兆地狠狠砸在了他后腰的脊椎骨上！
“啊！”一声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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