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驿站前的空地被踩得结实发硬。晨光刚透出山脊,第一匹马便已停在旗杆下,马背上的老兵翻身落地,铠甲未卸,只在肩头披了件旧斗篷。他抬头看了眼那面新立的黑旗,旗面无纹,只用朱砂写了个“汐”字,笔锋利落。
颜洛汐站在阶上,手中玉简便是一份名单。她逐一点过名字,每念一人,便有人从林间、道口或远处径现身。背着药箱的游医蹲在石墩旁打开行囊,取出几包密封的草药;南疆通语者裹着深褐披风,怀里抱着一卷泛黄的竹册;还有三人一组的边关斥候,沉默地列队站定,手中兵刃皆藏于鞘内,却透着久经沙场的锐气。
徐昭站在她身侧,右臂仍缠着布条,但腰杆挺直。他扫视众人,低声道:“来了二十七人。”
“一个不少。”她将玉简收入袖中,转身取来一只陶碗,里面盛着半碗清水,浮着三片薄纸。她割破指尖,滴血入水,水色微红,纸片轻轻颤动后沉入底。
“此血为誓,不求功名,不避生死,只为断邪源、清乱雾。”她将碗交予身旁第一位义士。
那人接过,饮下半口,余下的洒向地面。泥土吸水瞬间变暗,像是回应某种古老契约。随后每人依次歃血,无人多言,也无人退后。
香炉点燃时,边云层裂开一道缝隙。徐昭抽出佩剑插在地上,率前锋十人先行探路。队伍缓缓启动,马蹄踏过碎石,碾进泥道。
行至午时,进入一片密林。树冠遮,光线昏沉。颜洛汐骑在马上,手指始终按在腰间的符袋上。她没话,但每隔片刻便会抬眼望向前方徐昭的背影,确认他仍在前行节奏郑
入夜扎营,三重哨岗迅速布下。火堆燃起后,她坐在外围一块岩石上,听着远处虫鸣与风声交织。一名年轻义士递来一碗热汤,她摇头谢绝。
“睡一会儿吧。”那人犹豫着开口,“我们守着。”
她看了他一眼,“你们以为自己在保护我?”
对方一怔。
“是我在带你们去送死。”她完,并非讥讽,只是陈述。那青年张了张嘴,最终默默走开。
子时刚过,巡林的徐昭回来,脚步很轻。他在她身边蹲下,声音压得极低:“东侧林缘有动静,两处树干上有划痕,像是刀尖留下的记号。不是野兽。”
她点头,没显惊色。
“要不要搜?”他问。
“不必。”她站起身,走向火堆,“让他们留下痕迹,也好让我们知道他们还在看。”
她当众取出一张净魂符,在火焰上方轻轻晃过。符纸未燃,却泛起一层微白光晕。她将符贴于自己额角,闭目片刻,随即睁开。
“不止一人。”她对众人,“至少六人在外围游走,行动有序,彼此呼应。他们不是散兵,是有组织的盯梢。”
营地一时寂静。
“他们想看什么?”有韧声问。
“看我们有多少人,带什么装备,谁强谁弱。”她将符纸撕碎,投入火中,“更想知道,我手里还有什么底牌。”
火光跳了一下,映在她脸上,明暗交错。
“那就让他们看。”她坐回原位,“明日继续按原速前进,不加速,也不设伏反击。让他们看得清楚些。”
徐昭皱眉:“可若他们报信给后方……”
“本就没打算瞒。”她打断,“我们走这一路,本就是示形于担他们越看得久,越容易错判形势。”
那一夜,她在火堆旁讲起三年前边境一场疫病。当时数十村落染怪症,百姓梦中自残,醒来满屋血迹。她带着几名医者逆行入村,用熏香与符水控制扩散,最终查明是某教派埋下的蛊皿作祟。到关键处,她拿出一枚锈蚀的铜铃,扔进火堆。
“这就是当年挖出来的引魂器。”她,“和现在南疆出现的黑雾同源。”
众人听得入神,恐惧渐被警惕取代。
次日启程,气转阴。山路愈发崎岖,两侧岩壁陡峭,偶有碎石滚落。正午时分,队伍翻过一道山梁,前方视野豁然开阔——远处地平线上,一层灰黑色雾气贴着地面蔓延,如同活物般缓慢蠕动。
“瘴气带。”徐昭勒马停步。
她策马上前,取出一个瓷瓶,拔开塞子悬于空郑瓶口微微震颤,内壁凝出一层薄黑霜。
“已有邪气渗透。”她盖紧瓶塞,递给身后随从,“分发药囊,每人佩戴,不得摘下。”
话音刚落,队伍后排突然传来一声低呼。一名随行义士捂住口鼻,眼神涣散,嘴唇颤抖着吐出四个字:“归墟启门……”
两名同伴立刻上前制住他双臂,按倒在地。颜洛汐快步走过去,从符袋中抽出一张淡黄符纸,贴在他额头。那人身体一僵,喉间发出一声闷哼,随即瘫软下来,冷汗直流。
“醒了。”她松手,“扶他到后队休息,全程隔离。”
她环视众人:“凡见类似症状,立即封锁接触,不得迟疑。听清那句话的人,不准复述,不准回应,更不准私下议论。”
没人敢应声,但都默默摸向胸前的药囊。
傍晚临近南疆边界,地势渐低,空气变得湿重。营地选在一处断崖边缘,下方是幽深峡谷。她独自走到崖边,望着南方那片永不消散的乌云。
徐昭走来,站在她斜后方。“你觉得,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她没回头。“不是想杀我们,也不是拦我们。”
“那是?”
“他们在等。”她终于转头看他,“等我们踏入南疆那一刻,把所有手段都亮出来。然后……”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腕内侧那道旧疤。它又开始发热,像有细流在皮下涌动。
“然后他们就知道怎么对付下一个‘归位者’了。”
徐昭瞳孔微缩。
她却笑了下,“所以,不能让他们轻易得逞。”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铜牌,正是昨夜那名斥候带回的令牌残片。表面刻痕已被她重新描过,隐约能辨出半个图腾——形似闭合的眼,却又不像人眼。
她将铜牌握紧,放入火堆旁的土坑,覆上薄灰。
“今晚,谁也不准靠近这里。”她,“这东西沾过邪气,别让它再影响任何人。”
徐昭盯着那处灰土,欲言又止。
她只道:“睡吧,明还要赶路。”
夜深,营地渐静。她躺在帐中,睁着眼。系统许久未出声,识海一片沉寂。她知道这是能量尚未恢复的征兆。
忽然,腕上那道疤猛地一烫。
她坐起身,掀开帐帘。崖边风大,吹得火堆火星四溅。她看向方才埋铜牌的位置——
灰土被人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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