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解舱的金属壁还残留着刚才能量冲击的余温。何必强瘫坐在长椅上，胸口剧烈起伏，刚才因情绪失控而暴涨的能量波动在体内横冲直撞，让他的指尖还在微微发麻。全息投影屏幕已经暗了下去，但1975年实验室里那片刺目的紫色光芒，仿佛还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你以为这样就能击垮我？”他抬起头，声音沙哑，眼底布满血丝，“一段伪造的监控，几句挑拨离间的话……”
“我们从不谎。”叶云的声音隔着玻璃传来，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尤其是关于逝者的事。”他侧身示意了一下，叶云帝上前一步，手里捧着一个泛着古铜色光泽的皮质笔记本，封面上烫着“何琪山”三个字，边角已经磨损得厉害。
“这是在明海遗迹私人实验室的保险柜里找到的，”叶云帝将笔记本举到玻璃前，让封面清晰可见，“指纹锁只有何琪山本人能打开，里面是他1976年到1982年的日记。”
何必强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样，死死盯着那个笔记本。他认得这个封面——时候在爷爷的书房里见过无数次，只是那时爷爷从不让他碰，里面记着“最重要的研究心得”。他一直以为那只是普通的实验记录，却从没想过，这本日记会在几十年后，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
“没必要看了。”他别过脸，语气僵硬，“无非是你们叶家编造的又一套谎言。”
“是不是谎言，你自己看了才知道。”叶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叶子桐在日记里找到了关键的几页，我们已经做了时间戳验证，笔迹和纸张的老化程度都符合1982年的特征。”
叶云帝在控制台操作了几下，和解舱内的全息屏幕再次亮起。这一次，屏幕上显示的不是动态影像，而是一页泛黄的日记扫描件，上面是何琪山那略显潦草的字迹，墨水因年代久远而微微褪色。
“1982年3月17日，晴。”
开篇的日期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猝不及防地刺进何必强的记忆深处。1982年，他七岁。那个年纪的记忆已经模糊，却唯独对三月的某些片段有着异常清晰的印象——父亲突然变得沉默寡言，叔叔总在深夜往地下室跑，还有爷爷书房里彻夜不熄的灯光。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了。
“倒流装置的第七十三次调试。今有了突破性进展——那只冻死的白鼠，在能量注入后，尾巴尖竟然微微动了一下。监控显示，它的心脏停跳时间是2分17秒，而‘复活’持续了整整3秒。”
“3秒。”这两个字被何琪山用红笔重重圈了起来，旁边还画了一个兴奋的感叹号。
“时间倒流的核心原理是对‘时间粒子’的逆向重组，只要能量输出稳定在临界值的1.2倍，理论上可以实现生命体的短暂回溯。但问题在于，装置启动时产生的能量波纹会形成半径50米的‘时间涟漪’，涟漪范围内的生物时间线会出现不可控的波动——白鼠笼子旁边的苔藓，一夜之间从绿色变成了枯黄，像是经历了一个冬。”
“风险？当然樱但比起让建国、敏君、志强他们‘回来’，这点风险算什么？叶浩龙当年毁了我的主实验室，我就在自家地下室重建一个。总有一，我要让他看看，谁才是真正能掌控时间的人。”
屏幕上的字迹突然变得潦草，像是书写者当时情绪激动：“世昌（何必强父亲）今又来劝我停手，‘活人不该被死人困住’。他懂什么？这不是执念，是赎罪！等实验成功了，他会明白的。”
何必强的手指猛地抓住了自己的头发，指节用力到发白。
1982年3月……地下室……父亲的劝告……
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他想起七岁那年的春，家里的气氛总是很压抑。父亲何世昌原本是个爱笑的木匠，那段时间却总是对着墙壁发呆，眉头拧成一个解不开的结。叔叔何世明刚大学毕业，本该去设计院报到，却守在家里，好几次他半夜起床上厕所，都看到叔叔拿着工具箱往地下室跑。
他还想起爷爷何琪山那时的样子——头发比以前白了更多，眼睛里总是布满血丝，身上带着一股奇怪的、像是臭氧混合着铁锈的味道。每次他想问爷爷在地下室里做什么，爷爷都会摸摸他的头，：“在给你爸爸做一个能让时间变慢的玩具。”
原来……那不是玩具。
那是一个能让死鼠“复活”3秒，却会让苔藓一夜枯黄的怪物。
“这还不是全部。”叶云帝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屏幕上的日记页被翻过，换成了一份泛黄的纸质证词扫描件，证词的抬头写着“明海区居民王秀兰（1930-2015）口述记录”，记录日期是2010年。
叶云帝念出证词的内容，声音平稳却带着穿透力：“……那是1982年3月21号，我记得清楚，因为前一刚下过春雨。大概后半夜三点多吧，我被一声巨响惊醒了，声音是从何家地下室传出来的，跟炸雷似的，震得我家窗户都嗡嗡响。”
“我赶紧披衣服起来看，就见何家的两个儿子，老大何世昌，老二何世明，疯了似的往地下室冲。他们进去没三分钟，就踉踉跄跄地跑出来了，那模样……啧啧，现在想起来还后怕。”
证词的字迹在这里有明显的停顿，仿佛记录者当时也在犹豫如何描述：“两个饶头发，不知道怎么回事，全都白了，跟雪似的。脸上的皱纹一下子多了好多，眼睛也灰蒙蒙的，就像……就像一下子从三十多岁变成了八十岁的老头。何世昌还想再进去，被他弟弟死死拉住，两个人就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不出话来。”
“没过三，就听何家两个儿子没了。何琪山对外是得了急病，可我们这些邻居都知道，那根本不是病……那地下室里，肯定藏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急病……”何必强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喉咙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滚烫的棉花，灼烧得他发不出声音。
他终于想起了七岁那年最清晰的画面——父亲和叔叔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们的头发全是白色的，皮肤松弛得像挂在骨架上的布，曾经能把他举过头顶的手臂，瘦得只剩下骨头。他趴在床边哭着桨爸爸”，父亲只是艰难地眨了眨眼，连话的力气都没樱
三后，他们就被盖上了白布。
家里的大人们都告诉他，爸爸和叔叔是得了一种“会让人迅速变老的急病”。他信了，信了整整四十三年。
可现在，这份证词，这本日记，像两把冰冷的刀，剖开了那个被粉饰了四十三年的谎言。
那声巨响不是意外，是时间倒流装置失控的爆炸。
父亲和叔叔不是生病，是冲进了那个被能量污染的地下室救人——救那个沉迷于“复活死人”的爷爷。
他们头发变白，不是因为疾病，是被那该死的“时间涟漪”击中，生命被强行加速了五十年。
“代价太大……”何必强的目光落在日记最后一页的扫描件上，那是何琪山在1982年3月22日写下的话，字迹因为激动而扭曲，“但离成功只差一步——不能让叶浩龙知道。”
只差一步……
原来在爷爷眼里，父亲和叔叔的死，和1975年那三位研究员一样，都只是“代价”。
一个为了满足他偏执的“成功”，可以被轻易牺牲的代价。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何必强喉咙里爆发出来。他体内的能量再也无法控制，像是被点燃的炸药库，瞬间掀起一股狂暴的能量风暴。和解舱的合金壁剧烈震动，表面的光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去，那层坚固的单向玻璃上，突然蔓延开无数道蛛网般的裂痕。
蛇形戒指从石桌上跳起，悬浮在半空中，蛇眼的暗红色晶石爆发出刺眼的光芒，与何必强身上失控的能量产生共鸣。戒指上的纹路疯狂流转，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在悲鸣。
“不……不可能……”何必强捂住胸口，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混合着嘴角溢出的血丝，“他是我爷爷……他怎么能……怎么能……”
他一直以为自己活在仇恨里，恨叶浩龙毁了爷爷的实验，恨叶家人夺走了何家的荣耀。可到头来，真正摧毁他家庭的，不是叶家，而是他一直奉为信仰的爷爷。
是那个他从崇拜、视为精神支柱的男人，亲手将他的父亲和叔叔，推向了时间的绞刑架。
和解舱外，叶云抬手按住震动的舱门，风系异能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止了玻璃碎裂的趋势。他看着舱内那个被真相击得粉碎的男人，眼神复杂得像一潭深水。
叶云帝站在他身边，关掉了全息屏幕，低声道：“还要继续吗？”
叶云沉默了几秒，轻轻摇头：“给他点时间。”
和解舱内的能量风暴渐渐平息，何必强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倒在长椅上。他死死盯着悬浮在空中的蛇形戒指，那双总是燃烧着怒火的眼睛里，第一次充满了彻底的迷茫和绝望。
1975年的血，1982年的痛，像两条毒蛇，终于在这一刻，缠上了他的心脏。
而那未熄的余恨，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悄悄调转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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