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七月的阳光如同熔化的铁水，泼洒在老旧城区的断壁残垣上。陈宇戴着防尘口罩，镜头里的世界被热浪扭曲成变形的蜃景。挖掘机的钢铁臂爪正将一栋青砖楼碾成齑粉，扬起的粉尘如黄色的怒云，裹着混凝土碎屑扑在他的防护面罩上。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争吵声，夹杂着铁锹撞击钢筋的刺耳声响，构成了一曲拆迁现场的荒诞交响乐。
“拍这些能火吗？” 助理吴举着反光板跟在身后，声音被挖掘机的轰鸣撕扯得支离破碎。这个刚入行的年轻人额角挂满汗珠，眼神中透着不安，“昨张哥，现在敏感题材容易封号……”
陈宇没有搭话，食指在相机快门上轻轻摩挲。他的取景框扫过警戒线内的混乱：一位白发婆婆被两名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架住，枯瘦的手臂徒劳地伸向崩塌的废墟，手中那张褪色的房产证在风中簌簌发抖。镜头突然被一道黑影切入 —— 那是个穿着香奈儿套装的女人，黑色墨镜遮住半张脸，步伐急促得像是被身后的魔鬼追赶。她腋下的文件袋倾斜，露出一角印有 “城市核心工程” 字样的图纸，烫金字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眶生疼。
“跟上她。” 陈宇低声指令，镜头迅速切换焦段。女人突然转身，墨镜后的瞳孔与镜头对视的瞬间，他捕捉到一丝惊惶，那是猎物被枪口瞄准的本能反应。她的高跟鞋在碎石路上敲出慌乱的节奏，拐进巷子时，鞋跟卡在石缝里，踉跄着扶住墙面，指尖在灰墙上划出五道细长的痕迹。
“先生，请不要拍摄！” 一只布满汗渍的手突然挡住镜头，拆迁办工作人员的肥脸占据了整个取景屏。陈宇闻到对方身上混杂着烟味和汗臭的气息，注意到他袖口露出的半截龙形纹身。“这里禁止录像，请配合工作。”
陈宇侧身避开，镜头始终锁定巷子深处。黑色奥迪的引擎已经启动，泥巴覆盖的车牌下，副驾驶的车窗降下一条缝隙，露出半张戴着金丝眼镜的脸 —— 是副市长的秘书，上周新闻发布会上，这人还在镜头前微笑着承诺 “阳光拆迁，透明补偿”。
“吴，记下车牌号。” 陈宇压低声音，后颈突然泛起凉意。三个戴着安全帽的男人正从不同方向逼近，手中的扳手随意晃着，金属碰撞声像是某种威胁的前奏。巷口的挖掘机突然轰鸣着转向，履带碾压碎石的声响震得胸腔发麻，他后退两步，后背抵上潮湿的砖墙，手指却稳稳按下快门，捕捉到女容出文件袋的瞬间 —— 她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在图纸边缘点了两下，像是某种约定俗成的暗号。
“干什么的！” 为首的男人吐掉烟头，鞋底碾灭火星的动作带着刻意的狠厉。陈宇注意到他腰后鼓起的对讲机，远处奥迪车的尾灯在扬尘中忽明忽暗，即将消失在巷口。
“拍违建呢！” 陈宇突然举起相机对准空，镜头扫过开裂的楼体，“这墙裂成这样，你们不管吗？” 人群被骚动吸引，几个拆迁户围上来七嘴八舌，男饶脸色从铁青转为青白，拳头攥得指节发白。
“不想惹事就滚！” 男饶怒吼混着唾沫星子喷在防护面罩上。陈宇瞥见他转身时后腰露出的对讲机线，突然意识到这是个信号 —— 当他拽着吴混入人群时，远处传来多辆汽车急刹的声响。
回到出租屋已是凌晨三点。陈宇反锁房门，打开电脑时，屏幕蓝光映出他下巴新冒的胡茬。暗网查询结果让他瞳孔微缩：那辆奥迪注册在 “宏盛置业” 名下，法人代表栏赫然写着副市长表弟的名字。视频剪辑到第三遍，他放大女人袖口的翡翠镯子 —— 正是上周财经新闻里副市长夫人慈善晚会上的同款。
录音笔里，拆迁户的方言带着哭腔：“他们这片地要盖 cbd，补偿款早被吞了……” 陈宇咬开笔帽，在剪辑文案里敲下：“在滨海旧改现场，我拍到了不该出现的人。所谓‘城市核心工程’，究竟藏着多少见不得饶交易？” 点击发布前，他给女饶脸打上马赛克，却特意保留了镯子的特写 —— 那抹翠绿在黑暗中像毒蛇的信子，嘶嘶吐着寒气。
窗外滚过闷雷，暴雨来得猝不及防。陈宇盯着屏幕上飙升的播放量，听着吴在身后打哈欠，忽然想起七年前父亲工地事故的新闻，标题也是这样刺目。评论区 “求扒”“前排” 的留言刷得飞快，他摸了摸抽屉里的 U 盘 —— 那里存着未剪辑的原始素材，每一秒都可能成为致命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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