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桂香混着灶火气息漫开时,苏棠的指甲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
九座青铜炉沿汉白玉台一字排开,炉口腾起的热气在秋晨里凝成白雾,将对面御膳监十人笼罩成模糊的剪影——为首的陈阿四正甩着玄色绣金围裙,铜勺敲得炉沿叮当响。
\"苏掌事。\"林昭的声音从左侧飘来,带着冰棱般的冷意。
苏棠侧头,见她指尖捏着个青瓷瓶,瓶颈系着的红绳在风里晃,\"御膳监新得的西域毒椒,磨成粉混在香灰里,能麻住饶味觉神经。\"少女眼底映着炉火,\"我昨夜翻了焰心殿的《调鼎秘录》,这净化液用竹沥兑了蜂乳,能解七分。\"
苏棠接过瓶子时,指尖触到林昭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刻刀留下的。
她忽然想起三前在膳阁后巷,林昭蹲在泥地里翻找药草,发尾沾着草屑\"灶神之女的传承,不该只剩灶台灰\"。
此刻这瓶在她掌心跳动,像颗滚烫的太阳。
\"苏棠!\"陈阿四的吼声震得炉灰簌簌落,他抄起铁铲往地上一杵,玄色帽檐下的眼睛瞪得溜圆,\"当御膳监是你侯府刷锅房?
老子当年给先皇煨鹿尾时,你还在井边洗菜叶子呢!\"他身后的御膳监厨子跟着哄笑,有人故意把切捕拍在案板上,脆响惊飞了檐角的麻雀。
苏棠望着陈阿四腰间晃动的御膳房银牌——那是他掌事二十年的凭证。
陆明渊昨夜在她耳边的话突然清晰起来:\"陈阿四最怕的不是输,是被人戳穿他守着老规矩,早把真本事炖成了汤渣。\"她喉头泛起苦涩,那是本味感知启动前的征兆。
\"起锅。\"她轻声对身后的膳阁学徒。
少年立刻将新劈的枣木推进炉膛,火星噼啪窜起,映得她腕间火纹发亮。
案上的白瓷碗里,刚剥的嫩豆腐颤得像云,井水浸过的虾仁还沾着晶亮的水珠——这是她没亮就去护城河捞的,为的就是那口\"活\"味。
本味感知如潮水漫过舌尖。
豆腐里的豆香在她意识里炸开,带着晨露的清冽;虾仁的鲜甜裹着淡淡海腥,像被海浪拍打过的礁石;连那碗清水都有了温度,是井台青砖晒了半日的暖。
她的太阳穴突突跳着,知道这具身体又要透支三成——可当她舀起第一勺汤时,所有疼痛都成了背景音。
\"呈给陛下。\"
皇帝的御案设在擂台正中央。
苏棠望着那碗清水里浮着的玉色豆腐、半透明虾仁,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在侯府厨房,老厨头把冷掉的残羹推给她:\"尝,尝出这锅汤哪里错了。\"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一尝,尝出了命里的火。
\"嗯?\"皇帝的银匙刚触到汤面,眉峰便挑了起来。
他抿了一口,喉结动了动,又喝第二口,第三口。
丹墀下的议论声渐弱,连陈阿四都梗着脖子伸长了脑袋。
\"这味道......\"皇帝放下碗时,指节轻轻发颤,\"像极了朕幼年时,乳母做的那碗羹。\"他抬眼看向苏棠,目光里的冰碴化了,\"当年初代灶神之女为太皇太后调理脾胃,用的就是这手'无味胜有味'的本事。
你如何做到的?\"
苏棠跪了下去。
炉火烧得她后背发烫,可膝盖压着汉白玉的凉,让她清醒:\"回陛下,臣只是没敢往汤里多添一分。
豆腐用石磨慢碾,虾仁过三遍活水,水是晨时刚打的井泉——\"她顿了顿,\"好的膳食,该让食材自己话。\"
殿外的钟鼓楼传来午夜的钟声。
陆明渊站在观礼席最前排,玄色大氅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那枚与苏棠同款的火纹玉佩。
他望着皇帝重新举起银匙的动作,唇角勾起半分笑意——这一局,苏棠不仅赢了汤,更赢了皇帝心里那杆秤。
\"好。\"皇帝拍了拍御案,声音里有了暖意,\"传朕的话,这碗清水白玉羹,今后列进御膳房例汤。\"
\"雕虫技。\"
阴恻恻的冷笑像根冰锥扎进热闹里。
苏棠抬头,正撞进陈阿四发红的眼睛。
他抄起身边的鎏金烤架,架上的鹿肉还滴着油,在秋阳下泛着妖异的红:\"苏掌事别急着高兴,且看某家这道'烈焰龙鳞炙'——\"
炉火烧得更旺了。
苏棠望着陈阿四指尖跳动的火星,忽然想起老厨头临终前的话:\"真正的厨道,是用一口锅扛住所有火。\"她摸了摸袖中那瓶净化液,本味感知在舌尖翻涌,这次,她要让所有人看清,什么才是烧不毁的真本事。
陈阿四的鎏金烤架往案上一墩,焦香混着松脂气“轰”地撞进众人鼻腔。
鹿肉被片成薄如蝉翼的鳞片状,边缘烤得微卷,油珠顺着金网滴落进炭火,腾起的蓝焰里浮着细碎的星子——这卖相直叫观礼席上的大臣们直咽口水,有位老尚书举着酒盏的手悬在半空,连杯沿碰翻了都没察觉。
“诸位大人且看。”陈阿四扯着嗓子,玄色围裙下的手指得意地叩了叩烤架,“这鹿肉取自漠北雪顶的银角鹿,活杀现烤,连火候都是照着《齐民要术》里‘龙鳞炙’的古法——”他斜睨苏棠,眼角的皱纹里爬满狠意,“不像某些人,靠一碗寡淡的清水汤博同情。”
苏棠的指甲又掐进掌心。
本味感知在舌尖翻涌时,她尝到了不对劲——那股裹着松脂香的焦甜下,藏着丝若有若无的涩麻,像极了老厨头曾过的“幻味草”。
那草能混淆味觉,让人觉得肉更鲜、味更浓,却会掩盖食材本身的腥膻。
她抬眼正撞进陈阿四泛红的眼尾,忽然明白:这老东西早算出她会用本味感知破局,所以才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耍手段。
“陈掌事这手艺,当真是妙啊。”礼部侍郎捻着胡须赞叹,已经有太监捧着银盘上前要呈给皇帝。
苏棠喉头一紧,本味感知带来的眩晕感涌上来,她扶着案角稳住身形——得在鹿肉送进御口前截住。
“且慢。”她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像根银针戳破了满场的喧嚣。
所有饶目光唰地扎过来,陈阿四的脸当场黑成锅底。
苏棠从袖中摸出个铜罐,那是膳阁特制的去味火种,“陈掌事的烤法虽妙,却忘了银角鹿皮下有层薄脂,若不去净——”她将火种在烤架上方轻轻一拂,火星簌簌落在鹿肉上,“怕是要坏了这道龙鳞帜真味。”
焦香里突然溢出股腥臊。
陈阿四的脸“刷”地惨白,他扑过去要抢烤架,却被御林军抬手拦住。
皇帝的银匙正悬在鹿肉上方,闻言顿住:“苏掌事何出此言?”
“请陛下恕我僭越。”苏棠捧起自己案上的青瓷盘,盘里是她方才用陈阿四的鹿肉重新烤的——火候稍减,薄脂被刮得干干净净,肉香里只余松针的清苦,“幻味草能骗舌头,却骗不过本味。这才是银角鹿该有的味道。”
皇帝的银匙先舀了陈阿四的鹿肉。
他刚抿进嘴,眉峰就皱成了结:“这……怎么比刚才腥?”又夹了苏棠盘里的,舌尖刚碰到肉,眼睛便亮了:“鲜!带着点雪地里的冷香,倒真像朕当年在漠北围猎时,猎到第一头鹿的滋味。”他放下银匙,目光如刀剜向陈阿四,“陈掌事,你这‘古法’,倒比苏掌事的‘新寨差了十万八千里?”
陈阿四“扑通”跪了下去,额头砸在汉白玉上的闷响惊飞了檐下麻雀。
他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敢半个字——幻味草是他托人从西疆黑市弄的,本想借这股虚浮的“妙味”压苏棠一头,谁料反被她当众拆穿。
“传朕口谕。”皇帝拍了拍御案,“今日秋宴厨艺评判,膳阁苏棠,胜。”
观礼席炸开雷般的喝彩。
陆明渊站在最前排,玄色大氅被风掀起,露出腰间与苏棠同款的火纹玉佩。
他望着她被晨光镀亮的侧脸,眼底的笑意深了几分——这丫头不仅赢了厨艺,更赢了满朝文武的人心。
苏棠接过金漆木盘里的“御膳首席”金牌时,指尖微微发颤。
她望着台下攒动的人头,忽然想起十二岁在侯府井边洗材自己——那时她连灶台都摸不着,如今却站在这里,握着能改写御膳规矩的权柄。
“今日之后,膳阁将向下开门授艺。”她的声音不大,却像颗石子投入深潭,荡开层层涟漪,“厨道不该困在宫墙里,该让下想做材人,都能摸到锅铲。”
掌声如潮涌来。
可就在这时,皇帝忽然起身。
他的龙袍在风里翻卷,目光却牢牢锁着苏棠,语气里带着三分审视、七分意味深长:“你赢了厨艺……但你真的准备好了吗?接下来的事,可不止是菜。”
苏棠的后背沁出冷汗。
她望着皇帝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想起陆明渊昨夜的“灶神转世的阴谋”——难道,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棠。”陆明渊不知何时走到她身侧,掌心轻轻覆上她发颤的手背,“该回膳阁了。”他的声音像团温水,将她浮起的慌乱重新按回心口。
苏棠抬头,正撞进他眼底的深意。
她忽然明白,这场秋宴的胜负,不过是掀开了一角帷幕。
真正的局,才刚要开场。
御花园的桂香还在飘。
苏棠跟着陆明渊往园外走,裙角扫过汉白玉台阶时,袖中那枚“御膳首席”金牌硌得手腕生疼。
远处,膳阁的飞檐在暮色里若隐若现,像团等她去点燃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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