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宫墙时,苏棠的绣鞋终于碾上了膳阁的青石板。
裙裾扫过朱漆门框的刹那,她下意识攥紧了袖中金牌。
金牌边缘的鎏金在掌心压出红痕,像道无声的提醒——方才在御花园,皇帝“接下来的事不止是菜”时,丹凤眼尾那抹冷意,此刻还烙在她后颈。
“棠。”
廊下传来低唤。
苏棠抬头,见陆明渊倚着廊柱,玄色大氅被穿堂风掀起一角,腰间火纹玉佩在暮色里泛着幽光。
他手里捏着半卷未拆的密函,指节抵着唇,倒像是等了许久。
“皇帝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苏棠直截帘,靴底在青石板上蹭出细碎声响。
她本就不是会绕弯子的人,更何况此刻喉间像哽着块烧红的炭——从秋宴到现在,她的心跳就没慢下来过。
陆明渊直起身子,密函在指缝间发出沙沙轻响。
他没急着回答,反而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
指腹擦过她耳后时,苏棠这才察觉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连耳尖都是凉的。
“你知道为什么他会让你在秋宴上赢吗?”陆明渊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碎了廊下摇晃的灯笼,“因为他需要你成为一把刀。”
密函展开的瞬间,苏棠瞥见上面盖着“钦监”的朱印。
墨迹未干的字迹里,“火种”二字格外刺目:“朝廷内部有一股暗流,借‘火种’之名操控地方粮政,甚至影响国库。”她的指甲掐进掌心,“火种……和灶神有关?”
“不止。”陆明渊的拇指重重压在“西疆黑时四个字上,“陈阿四的幻味草,不过是冰山一角。他们需要有人替行道,而你,是最合适的刀柄。”
檐角铜铃突然叮铃作响。
苏棠抬头,正撞进老厨头浑浊却锐利的目光里。
老人不知何时站在了穿堂口,枯瘦的手攥着个蓝布包裹,布角磨得发白,露出底下泛黄的纸页。
“这是我早年在御膳房抄录的旧档。”老厨头走过来,每一步都像踩在苏棠心尖上。
他掀开蓝布,账册封皮上“灶神殿”三个字被虫蛀得残缺不全,“里面记着某些人如何利用‘灶神’之名,私吞贡米、操纵物价。”
苏棠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账册,老厨头突然扣住她手腕。
老人掌心的茧子硌得她生疼,却让她想起十二岁那年在侯府井边,也是这双手,偷偷塞给她半块烤红薯:“你既然要立新规矩,就得先清理这些蛀虫。”
陆明渊突然轻笑一声。
苏棠转头,见他正望着老厨头手里的账册,眼底翻涌的暗潮比皇帝更甚:“老丈藏得可真深。当年御膳房大火,连《八珍谱》都烧了,您倒留着这本。”
老厨头松开手,枯槁的手背暴起青筋:“当年掌事这是‘灶神的秘辛’,烧不得。现在看来,倒是替棠留了把钥匙。”
晚风卷着桂香钻进穿堂,吹得账册纸页哗啦作响。
苏棠低头,见第一页赫然写着“贡米三石,灶神殿收”,后面跟着一串陌生的人名——这些名字,她在侯府当粗使丫鬟时,常听管家们压低声音议论。
“他们……”她喉咙发紧,指尖抚过“西疆商队”四个字,“不仅控制食材流通——”
“棠。”陆明渊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她一颤。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账册,声音放得极轻,“有些事,要慢慢看。”
苏棠抬头,正撞进他眼底的深潭。
廊下灯笼被风掀得摇晃,将两饶影子投在账册上,像两柄交叠的刀。
老厨头不知何时徒了廊角,佝偻的背影融在暮色里,只余账册上的字迹泛着冷光,像条毒蛇正吐着信子。
她深吸一口气,将账册抱进怀里。
金牌在袖中硌得更疼了,可这次她没躲。
膳阁的飞檐在暮色里若隐若现,像团等她去点燃的火——而她知道,这团火要烧的,远不止是厨道的旧规矩。
烛火在膳阁雕花窗棂上投下摇晃的影,苏棠将账册平铺在梨木案上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老厨头留下的蓝布包裹摊在一侧,布角的磨损处像道伤疤,正对着账册封皮上“灶神殿”三个虫蛀的残字。
第一页的贡米记录还未翻完,她的呼吸便急了。
当看到“青竹门以三十车药材换粮百石”的批注时,睫毛剧烈颤动,指甲在纸页边缘掐出月牙印:“他们不仅控制食材流通……”尾音发颤,像被人突然攥住了喉咙。
再往后翻,“铁衣帮”“云来赌坊”的名字次第跃出,每一条交易都用朱笔圈着“命脉”二字——原来那些江湖门派争地盘、抢码头的乱局,背后全是灶神殿用粮米做的局。
“所以我们要布一局棋,让对方主动出手。”陆明渊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带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
他不知何时绕到案边,食指重重压在“周福”两个字上,玄色大氅的暗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此人是三年前我安插在灶神殿的账房,上个月刚传回消息‘大管家最近总翻旧账’。你让他故意泄露膳阁要‘联合江南十二厨社垄断食材’的风声——”
“他们会反扑。”苏棠突然接口,抬眼时眼底闪着锐光。
她想起前日在御膳房,有个帮厨偷偷往菜里多撒了盐,被她抓住时哭着“家里欠了赌坊二十石米”;想起侯府时,庶妹们的脂粉钱总被克扣,原是管家拿米去换了香料。
这些零散的碎片突然连成线,勒得她心口发疼,“他们最怕有人断了他们的粮道,所以会急着……”
“急着咬你这把刀。”陆明渊的拇指轻轻蹭过她发颤的手背,体温透过薄纱渗进来,“周福会在三后‘醉酒’漏嘴,你再让膳阁的学徒去西市茶棚‘苏掌事要在西疆建分仓’——西疆是他们的粮源,他们一慌,藏在暗处的爪子就露出来了。”
苏棠垂眸盯着账册上的“西疆商队”,喉结动了动:“若他们起疑……”
“他们贪得太久了。”陆明渊的指节叩了叩“青竹门”那条记录,“青竹门主上月刚娶邻三房,用的是灶神殿送的南海珊瑚;铁衣帮的二当家,上个月在赌坊输了八十石米——”他突然低笑,“贪心的人,最信自己的贪心。他们只会觉得,你苏棠不过是另一个想分羹的。”
案角的烛芯“噼啪”爆了个火星,苏棠望着那点红光,心中的疑虑渐渐被烧化。
她想起老厨头塞给她烤红薯时的“要翻灶台,先拆灶王爷像”,想起陆明渊第一次在井边捡到她时,用帕子包着的半块桂花糕——那些被碾碎的、被踩进泥里的,如今都成了握在手里的刀。
“好。”她突然合上账册,铜扣“咔嗒”一声,像给秘密上了锁,“就让他们以为我们在扩张。我明日就去西市茶棚,让阿巧她们‘不心’漏嘴。”她抬头时,目光亮得像淬了火,“这盘棋,我要亲自下。”
廊下突然传来脚步声。
老厨头抱着个陶瓮站在门口,瓮口飘出熟悉的酸笋香——是苏棠前日想腌的开胃菜。
他浑浊的眼睛扫过案上的账册,枯枝般的手拍了拍瓮身:“灶王爷的泥像再金贵,也挡不住新灶火。”完也不等人应,佝偻着背往厨房去了,脚步声踩得青石板“咚咚”响,倒比年轻人还利落。
陆明渊望着老人背影,眼底的暗潮翻涌得更烈:“他藏了这账册四十年,等的就是今。”
苏棠伸手摸向袖中金牌,鎏金边缘的刻痕硌着掌心,像在提醒什么。
她突然起身,推开半扇窗,晚风裹着桂香灌进来,吹得案上的账册哗啦作响。
月光漫过飞檐,将膳阁的牌匾照得发白,“”字的最后一笔,像把悬着的剑。
“后日我要去西疆。”陆明渊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他走到她身侧,望着远处宫墙的轮廓,“灶神殿的总坛在玉门关外,我得去会会那位‘活灶神’。”
苏棠转头看他,月光落在他眉骨上,将眼窝染成青黑:“危险。”
“所以你得留在京城。”他侧过脸,嘴角勾出抹笑,“你是膳阁的掌事,是皇帝的‘厨中利剑’——他们要咬,也得先咬你。”
更夫的梆子声从街角传来,“干物燥,心火烛——”
苏棠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将账册收进暗格里。
铜锁转动的声响里,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这一次,她不再是被人推进灶膛的柴,而是举着火把的人。
京城最西头的深宅里,密室烛火摇曳如豆。
穿墨绿暗纹锦袍的男人捏着刚写完的奏折,“膳阁私联西疆商队,意图操控粮道”几个字还带着墨香。
他用玉镇纸压平纸页,指节上的翡翠扳指闪着幽光:“苏棠啊苏棠,你以为凭个‘本味感知’就能翻云覆雨?”他将奏折收进檀木匣,匣底刻着的灶神图腾在烛下泛着冷光,“明日早朝,这匣子弹劾,够你和陆三公子喝一壶的。”
膳阁的厨房里,新砌的灶台还留着烟火气。
帮厨阿巧揉着面团打哈欠,揉面杖敲得案板“咚咚”响;学徒柱子蹲在檐下剥蒜,蒜皮落了满地,像铺了层碎雪。
没有人注意到,后窗的风掀起了半张未烧尽的纸,上面隐约可见“膳阁”三个字——那是今日被烧掉的旧播。
夜色渐深,膳阁的灯笼却越点越亮。
灶膛里的火舌舔着锅底,发出“噼啪”的轻响,像在应和着某个即将掀起的风暴。
而当第一缕晨光漫过宫墙时,这里又会响起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只是这一次,所有的热闹底下,都藏着一把即将出鞘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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