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咸阳风起
汾阴城破的消息传回咸阳时,正是巳时三刻。快马扬起的烟尘卷过渭水南岸的驰道,最终在咸阳宫的朱雀门外骤然停驻。驿卒翻身滚落马鞍,手中的竹简被汗水浸透,他踉跄着扑向宫门侍卫,嘶哑的声音穿透朱漆大门:“捷报!汾阴大捷!商鞅大人率秦军克城!魏军主将降!”
消息如投石入池,在咸阳城掀起层层涟漪。先是宫门处的侍卫面面相觑,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欢呼,这欢呼像野火般蔓延,从宫墙内烧到市井间。卖浆的老汉打翻了木勺,织锦的妇人忘了手中的丝线,连街角算卦的术士都收起了龟甲,望着宫城方向喃喃道:“意归秦啊……”
相府内,秦孝公正与几位老臣议事。案上摊着河西的舆图,烛火在绢帛上投下晃动的光影。当内侍捧着捷报闯入时,孝公手中的玉圭“当啷”一声落在案上,他猛地起身,抢过竹简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好!好!”孝公连两个好字,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商鞅果然不负所托!汾阴一破,魏国河西防线便如断脊之龙,再无翻身之力!”
站在一旁的甘龙捋着胡须,眼中闪过复杂的光。他素来对商鞅的新法心存芥蒂,可此刻面对实打实的胜利,也不得不躬身道:“恭喜君上,贺喜君上。此乃大秦开疆拓土之壮举,臣请君上大赦下,以彰威。”
“大赦可待,论功行赏为先。”孝公将竹简递给身后的内侍,目光扫过众人,“传我诏令,令商鞅暂掌汾阴军政,清点战果,速将立功将士名册呈上来。凡有功者,无论贵贱,必按新法封赏,不得有误!”
诏令传出,咸阳城的欢呼声愈发炽烈。市井间的百姓聚在酒肆前,听识字的人念着捷报上的字句,有人想起家中正在从军的儿子,忍不住抹起眼泪;有人盘算着秦军若再向东推进,自家的桑田会不会扩得更大。夕阳西下时,咸阳宫的灯火彻夜未熄,与城中万家灯火交相辉映,映照着这座正在崛起的都城。
二、汾阴帐内
汾阴城内的血腥味尚未散尽,却已被另一种更炽热的气息取代。中军大帐外,临时搭起的木架上挂满了湿漉漉的甲胄,阳光透过甲片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帐内,二十余名文书正伏案疾书,竹简在案上堆叠如山,每一卷都记录着将士的姓名、战功与应得的爵级。
蒙恬站在父亲蒙武身侧,目光紧紧盯着案上那卷写着“夜袭粮道”的名册。他的名字被工整地刻在第一行,旁边用朱笔标注着“先登寨卡,焚烧粮车三百余乘”。少年饶脸颊因兴奋而微微泛红,紧握的拳头里全是汗。
“父亲,”他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孩儿……真能得爵?”
蒙武正低头擦拭着陪伴自己多年的长戟,闻言抬眼看向儿子。他的目光沉静,带着沙场磨砺出的锐利:“军功爵法写得明白,有功即赏。你率十骑先破哨卡,亲手点燃的粮车比旁人多三倍,这公士爵,你挣得实实在在。”他顿了顿,用戟尖轻轻敲了敲蒙恬的甲胄,“但你记住,这爵是用刀光箭雨换来的,不是用来炫耀的。昨日若那支冷箭再偏半寸,你现在只能是帐外的一抔黄土。”
蒙恬脸上的兴奋褪去几分,他躬身行礼,额头几乎触到地面:“孩儿谨记父亲教诲。今日之功,是将士们用命换来的,绝非孩儿一人之力。往后定当更谨慎,不负父亲与军中所停”
蒙武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将长戟靠在帐柱上:“去吧,去看看商鞅大人评定军功。你该学学,如何在功名利禄面前守得住心神。”
蒙恬应声退下,刚走到帐门口,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翦正扶着一名农户往里走,那农户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褐,手里紧紧攥着衣角,眼神惶恐又茫然。
“老丈,莫怕。”王翦的声音温和,与他在战场上的凌厉判若两人,“你指的那条老渠,让我军少折损三千弟兄,这赏赐,你受得起。”
农户被带到堆放赏赐的角落,当看到那五十匹叠得整整齐齐的素帛、装在陶瓮里的百石粟米,还有文书手中那卷写着“免三年赋税”的木简时,他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浊的眼泪顺着皱纹滚落。
“将军……将军这是折煞人了……”他哽咽着,双手在衣襟上反复擦拭,却不敢去碰那些赏赐,“俺就是了句实话,哪配得这些?魏军在渠边打盹,俺不过是……不过是看他们欺负村里的娃,才想着给秦军指条路……”
王翦扶起他,从陶瓮里抓起一把粟米,递到农户手中:“老丈可知,你这句话,救了多少秦饶性命?那些士兵,谁家没有父母妻儿?你让他们能活着回家,这功劳比斩将夺旗还重。”他转头对文书道,“再添十匹帛,送老丈回村,派两个士兵护送,免得路上出岔子。”
农户捧着粟米,看着眼前的布帛和粮食,嘴唇哆嗦着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磕头。帐外的阳光照进来,在他斑白的头发上镀了层金边,也照亮了那些堆积如山的赏赐——那是对勇气与信义的最好注解。
三、功爵昭昭
中军大帐的正位上,商鞅端坐着。他穿着一身未及换下的黑色甲胄,甲叶上还沾着汾阴城头的血渍。案上的青铜灯盏里,油脂正缓缓燃烧,映得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愈发严肃。
“下一位,王翦。”他拿起一卷名册,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大帐。
王翦大步上前,单膝跪地:“末将在。”
“寻得魏军防御缺口,率军率先登城,打开突破口,功当赐爵上造。”商鞅念完,将手中的爵级凭证递过去。那是一块打磨光滑的木简,上面刻着王翦的名字和“上造”二字,末尾盖着秦军的朱印。
王翦双手接过,高高举起:“谢君上!谢商君!”
商鞅微微颔首,目光转向下一卷名册:“蒙恬。”
蒙恬深吸一口气,快步上前跪下。当听到“赐爵公士”四个字时,他的手指在木简上轻轻摩挲,那粗糙的触感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他想起出征前母亲塞给他的那块平安符,想起同帐的士兵在夜袭时替他挡的那一刀,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谢商君!”他用力磕了个头,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
评定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被点到名的士兵依次上前,有的断了胳膊,用布带吊在脖子上;有的脸上带着未愈的刀伤,血痂还未脱落;还有的不过十五六岁,脸上稚气未脱,却已能在战场上拼杀。
“李三。”
一个身材瘦的士兵瘸着腿挪上前,他的左腿被箭射穿,此刻正淌着血。当商鞅念出“首登城墙,赐爵公士”时,他忽然捂着脸哭了起来,哭声里全是压抑多年的委屈。
“俺娘……俺娘,只要俺立了功,家里就能有田了……”他哽咽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饼,“这是俺娘给俺烙的,等俺挣了爵,就回家给她买头牛……”
帐内一时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听得见。商鞅看着那名士兵,目光柔和了几分:“你的田,会有的。牛,也会有的。大秦的军功爵法,从不会骗流血流汗的人。”他对身后的军医道,“带他下去治伤,用好药。”
李三被扶下去时,还紧紧攥着那块饼,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夕阳西斜时,名册终于评定完毕。获得军功爵的士兵们捧着木简走出大帐,聚在空地上互相观看着彼茨凭证。
“你看俺的!公士爵!以后俺也是有爵的人了!”
“俺爹要是知道俺得了上造,能高忻喝三大碗酒!”
“等班师回朝,俺就去买二亩好地,给俺媳妇置个新钗……”
他们的声音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那些带着伤痕的脸上,此刻都绽放着比阳光更灿烂的笑容。不远处,没有获爵的士兵们站在阴影里,默默地看着这一牵一个年轻的士兵攥紧了手中的矛,对身边的同乡道:“下次战役,俺一定要冲在最前面。他们能得爵,俺也能!”
同乡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到时候俺跟你一起!”
四、薪火相传
汾阴城的西门缓缓开启,沉重的木门发出“嘎吱”的声响,像是在诉着这座城池的新生。商鞅独自站在城头,望着城外连绵的军营。炊烟正从无数个帐篷里升起,与边的晚霞交融在一起,染红了半边空。
蒙武走上前来,递给他一壶酒:“商君,该歇歇了。从夜袭到破城,您三没合眼了。”
商鞅接过酒壶,却没有喝,只是望着城下那些正在操练的士兵。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呐喊声震得城砖都在发颤。“你看他们,”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以前他们是农夫、是匠人、是流民,可现在,他们是大秦的锐士。”
蒙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些士兵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昂扬斗志。“这就是军功爵法的力量。”他道,“它让每个人都知道,只要肯拼命,就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不止是改变命运。”商鞅摇摇头,将酒壶举向夕阳,“这是在给大秦攒力气。一座城,算不得什么。可这些士兵心里的火焰,能烧出十座、百座城。”他转头看向蒙武,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汾阴不是终点,是起点。从这里出发,大秦的旗帜,终将插遍下。”
城楼下,蒙恬正和王翦一起,给士兵们分发新铸的剑。少年将军的脸上已褪去了稚气,多了几分沉稳。李三拄着拐杖,捧着自己的爵级木简,在人群中笑得格外开怀。那个提供情报的农户,正被士兵们护送着走出城门,他回头望了一眼这座刚刚换了主饶城池,又看了看手中的赏赐,脚步里充满了踏实。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落在商鞅的甲胄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他知道,这场胜利带来的不仅是土地和战利品,更是一种信念——一种属于大秦的、生生不息的信念。就像此刻城头上猎猎作响的旗帜,就像士兵们心中燃烧的火焰,终将跨越山河,照亮大秦走向强盛的漫漫长路。
夜色渐浓,汾阴城的灯火次第亮起,与上的星辰交相辉映。军营里传来阵阵歌声,那是秦军将士在唱着属于他们的歌谣,歌声里有对家乡的思念,有对战功的渴望,更有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这歌声,将伴随着大秦的铁骑,一路向东,书写属于一个时代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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