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长辈看后生婚情(一)
火堆的火苗渐渐矮下去,只剩下暗红的炭火,偶尔“噼啪”爆个火星,映得苏和肩头的蝴蝶影子轻轻晃。
那只黄黑相间的蝴蝶停了半晌,忽然振翅飞走了,绕着凹地上空打了个圈,往怀柔方向去了。
“它往京城飞呢。”其其格扒着也平的胳膊,手指着蝴蝶消失的方向,“是去给郭登将军和阿尔斯兰报信了吗?”
也平把她抱起来,往火堆里添了根柴:“是啊,告诉她咱们阿尔斯兰在山里拜了堂,正等着她呢。”着转头看苏和,脸上的笑忽然收了收,正经八百地往他跟前凑了凑,肩膀抵着他的肩膀——方才拜堂时穿的蓝布褂子还套在苏和身上,袖口太长,垂下来遮住了半只手。
“阿禾,”也平的声音沉了沉,带着点瓦剌男人认准了什么事的执拗,“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人了。”
苏和正低头摩挲着手里的草环,闻言猛地抬头,耳朵尖又红了:“什、什么你的人……”
“就是我的老婆。”
也平拍着她的后背,力道不轻,震得苏和胳膊上的伤口有点疼,“往后不管是瓦剌的狼,还是明朝的官差,谁要是敢欺负你,我也平第一个冲上去。你高兴不?”
苏和看着他眼里的光,那光比炭火还亮,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又挤在一处:“高兴。”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认识你,是缘分。”
“可不是嘛。”
也平往嘴里塞了块沙棘干,酸甜的滋味漫开,“我大姐前阵子还,要不是你老早之前在库图部落附近拆穿了假阿姐,咱们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他想起那个装成阿依娜的女人,话时总往苏和身后躲,眼神怯生生的,要不是苏和发现她不懂瓦剌人用松针计数的规矩,怕是真要被她骗过去。
苏和的手指在草环上掐了掐,嫩绿的草汁沾在指尖:“也是碰巧。那她给你递水囊,用的是汉饶手势,你们瓦剌容东西时,手腕是要往下压三分的。”
“所以缘分妙不可言。”也平笑得更欢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挠了挠头,“起来,我以前还想过,要是没遇到这些事,不定能跟宫里认识的赵婉仪拜堂呢。”
这话刚落地,苏和的脸“唰”地一下沉了,方才拜堂时的羞涩全没了,眉头拧得紧紧的,伸手就往也平胳膊上拧了一把:“有你这样的?刚跟人拜完堂,就当着‘媳妇’的面别的女人?”他的声音不算大,却带着点气鼓鼓的劲儿,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赵婉仪是谁?我可听赵家有两个姑娘,赵婉宁和赵婉怡,都是赵岩的女儿。怎么,你也想娶她们?”
也平被他拧得“嘶”了一声,却笑个不停:“你急啥?我就随口一。再了,人家是宫里的娘娘,我哪配得上?”
“配不上也不许想。”苏和把手里的草环往他怀里一塞,别过脸去,“我告诉你,没门。”
其其格在一旁拍手笑:“苏和姐姐吃醋啦!像青柴沟的酸沙棘!”
苏和的脸更红了,正要话,却见阿依娜忽然收了笑,手里编了一半的草环掉在地上。她的脸色白得像刚化的雪,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炭火,嘴唇哆嗦着,半晌才挤出几个字:“赵岩……你赵岩?”
也平愣了愣,刚要点头,就见阿依娜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白得吓人,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那个和徐有贞一起造反的人……”她的声音发颤,像是被风刮得变流,“那个差点杀死朱祁钰(皇上)的人!”
“阿姐?”也平把阿娅放下,往阿依娜身边挪了挪。他很少见阿姐这样,眼里像是燃着野火,烧得人害怕。
阿依娜忽然抓起地上的石头,狠狠往岩壁上砸去,“哐当”一声,碎石子溅得到处都是。“还把我和阿娅搞的……”她的声音哽咽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我真要打他们!恨不得现在就活剐了他们!”
其其格吓得往也平怀里钻,声:“姐姐哭了……”
也平搂住阿娅,看着阿依娜浑身发抖的样子,心里像被沙棘刺扎了似的疼。他知道阿姐和阿娅受过苦,却从没想过会和赵岩有关。
“那年我才二十岁。”
阿依娜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声音闷闷的,像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刚入陈家,陈友刚等打完这仗,就带我回草原看沙棘花开。”她抬手抹了把眼泪,指尖沾着泥土,在脸上划出两道印子,“我肚子里刚有了崽,隆起的弧度像揣了个沙棘果。那陈友刚率队出去打仗,临走前摸了摸我的肚子,等他回来,就教孩子射箭。”
炭火的红光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可他走的第三,赵岩的人就来了。”阿依娜的声音开始发狠,牙齿咬得咯吱响,“他们我是瓦剌奸细,父汗要联合蒙古各部打明朝,硬逼着我喝下了一碗黑漆漆的药。”
她忽然捂住肚子,身子蜷缩起来,像是疼得厉害:“那药太苦了……像熬了三三夜的黄连,喝下去没多久,肚子就开始疼,像有无数把刀在里面割……”
也平的拳头攥得死紧,指节“咔咔”响。他终于明白阿姐为什么提起孩子就眼圈红,为什么总在夜里摸着肚子发呆。
“孩子没了。”阿依娜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千斤重,“流掉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在动……像只羊羔,轻轻踢了我一下,然后就没动静了。”
其其格似懂非懂地看着阿依娜,手伸过去,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平时阿依娜哄她睡觉那样。
“父汗那时还在世。”
阿依娜吸了吸鼻子,声音又高了些,“他在草原上听到消息,当即就点了三万骑兵,要踏平明朝边境,把赵岩的头拧下来当酒器。”她抬起头,眼里的泪还在流,却多了些别的东西,像草原上要拼命的母狼,“要不是孙皇后连夜派使者送来信物,一定严惩凶手,保证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父汗怕是真要带兵打过来了。”
苏和在一旁听得愣住了,手里的草环不知何时被捏扁了。他想起老家那些被兵祸连累的人家,想起邻居林姐姐过的“乱世里,人命不如草”,忽然觉得阿依娜身上的伤,比他胳膊上的口子深多了。
“孙皇后还,让我去京城养身子。”阿依娜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可我不敢去,我怕再见到那些穿官服的人,怕再闻到药味……陈友刚后来回来了,抱着我哭了整整一夜,他没保护好我。”她抹了把脸,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可他第二年就战死了,连尸首都没找回来。”
火堆彻底灭了,只剩下一堆白灰。风从岩缝里钻进来,带着点凉意,吹得人眼睛发酸。
也平忽然站起来,往老马背上的包袱里摸了摸,掏出那把苏和给的短刀,往地上剁了一下:“等咱们到了京城,我替阿姐找赵岩算账。”
苏和也站起来,走到阿依娜身边,把自己的青布褂子脱下来,披在她肩上:“赵岩和徐有贞早就倒台了。”他的声音很稳,带着点让人安心的力量,“去年石亨叛乱被平后,朱祁钰清算旧党,赵岩被判了凌迟,徐有贞流放云南,听半路上就病死了。”
阿依娜猛地抬头,眼里闪着不敢信的光:“真的?”
“真的。”苏和点头,“我在老大夫家听官差闲聊时的。赵岩家里的人,男丁流放,女眷入了教坊司,算是……报应了。”
阿依娜盯着地上的炭火灰,半晌没话,忽然捂住脸,肩膀一抽一抽地哭起来。这次的哭声不像刚才那样带着恨,倒像是积了多年的委屈,终于找到了个出口,哭得又凶又长,把日头都哭斜了。
也平往阿依娜身边凑了凑,没话,只是把阿娅抱得更紧了些。苏和蹲下去,捡起地上那顶草环,慢慢把它编完整,草叶的清香混着阿依娜的哭声,在这劫后余生的山坳里,缠成了一团又酸又暖的气。
远处的山梁上,沙棘丛的嫩芽在风里轻轻晃,像无数双眼睛,看着这凹地里的人——那些藏在岁月里的疼,那些不出口的苦,或许终有一,会像这春的草一样,在阳光下慢慢舒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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