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的白玉阶上，林枫的身影摇摇欲坠。后背五道深可见骨的抓痕，皮肉翻卷，鲜血浸透了破碎的衣衫，顺着脊背流淌，在冰冷的玉阶上留下蜿蜒刺目的猩红。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刺扎着他的神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冷汗混着血水，从他苍白如纸的脸上滑落。
然而，他的双手，却如同磐石般稳定。那承载着最后一丝希望的玉碗，被他死死护在怀郑碗底，仅存着浅浅一层、不足半口的深褐色药汁，在碗壁上挂着一圈粘稠的痕迹，散发着苦涩的气息，也映照着他自己滴落的鲜血。
“药……来了……”
林枫的声音嘶哑虚弱，如同破旧的风箱，却带着一种穿透死亡阴影的坚定。他无视了身后程处默惊怒的吼声，无视令前禁卫们紧张的目光，更无视了自己濒临崩溃的身体。他的眼中，只有台阶尽头，那个站在灯火通明的凤仪殿门口、如同沉默火山般的帝王。
李世民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牢牢钉在林枫身上。那眼神中翻涌着震惊、暴怒、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容。他看到了林枫背上那狰狞的伤口，看到了玉阶上刺目的血迹，更看到了那碗仅存、却凝聚着千难万险、甚至以命相搏才护住的药汁。
这个年轻人，为了这碗药，几乎流尽了血！
“让他进来！”李世民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他侧身让开令门。
林枫深吸一口气，那动作牵扯得后背伤口一阵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咬紧牙关，强提一口气，一步、一步，踏着染血的白玉阶，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走进了凤仪殿。
殿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御医们跪在角落，瑟瑟发抖。宫女太监们噤若寒蝉。凤榻之上，长孙皇后依旧昏迷，脸色死灰，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仿佛风中残烛。
林枫无视了所有目光，径直走到凤榻前。他心翼翼地将那仅存药汁的玉碗放在榻边几上，动作因剧痛而微微颤抖。他俯下身，再次为皇后把脉。脉象依旧微弱紊乱，如同风中游丝，随时可能断绝。那氰苷之毒，如同附骨之蛆，正在疯狂吞噬她最后的生机。
这点药够吗？
林枫心中没有丝毫把握。但他别无选择！这是最后的希望！
“取……取银匙来……”林枫的声音虚弱。
一名宫女颤抖着递上一柄巧的银匙。
林枫用银匙，极其心地舀起碗底那粘稠的、混合着他自己鲜血的药汁。分量微乎其微，仅仅覆盖了匙底。他屏住呼吸，动作轻柔到极致，如同捧着世间最脆弱的珍宝，将银匙缓缓凑近皇后紧闭的、苍白的唇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盯着那一点微末的药汁。
药汁触碰唇瓣。皇后毫无反应。
林枫用银匙尖端，极其轻柔地撬开皇后一丝牙关，心翼翼地将那点药汁，一点、一点地喂了进去。
药汁入口。
一秒……
两秒……
三秒……
时间仿佛凝固。殿内死寂无声，只有林枫自己沉重的喘息和心跳。
毫无反应！
皇后依旧昏迷，呼吸微弱，脸色灰败！
那点药汁，如同石沉大海！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林枫的心脏！难道终究还是晚了吗？难道他拼上性命护住的这点药汁，也无力回？
就在林枫的心沉入谷底，连李世民眼中那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也即将熄灭之际！
“咳……咳咳……”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蚊蚋般的呛咳声，突然从皇后喉间响起！
紧接着，在无数道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皇后那灰败死寂的脸上，极其艰难地浮现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红晕！虽然转瞬即逝，却如同黑夜中的一点星火！
更重要的是，她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似乎稍稍有力了一丝？！虽然依旧艰难，但那种濒死的窒息感，似乎减弱了分毫！
“迎…有效！娘娘……娘娘有反应了！”一名御医失声惊呼，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观音婢！”李世民一个箭步冲到榻前，紧紧握住妻子冰凉的手，声音带着颤抖的激动。他能感觉到，妻子的指尖，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
虽然只是极其微的好转，但这无疑是黑暗中的第一缕曙光！证明林枫的药，有效！证明皇后，还有救！
林枫也长长地、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浊气，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这一放松，后背那钻心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一步，险些栽倒！
“林枫！”程处默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他。看着林枫背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和惨白的脸色，程处默这个铁打的汉子也红了眼眶，“兄弟！撑住！”
李世民的目光也从皇后身上转向林枫，那眼神中的冰寒和猜忌，此刻终于被一种复杂的、带着一丝敬重和感激的情绪所取代。他沉声道：“快！扶林医正坐下！传太医！立刻为他疗伤！”
“陛下，臣……臣无事……”林枫强撑着摇头，声音虚弱，“娘娘……余毒未清……需……需继续用药……绿豆甘草汤……大量……灌服……稀释毒素……银针……护住心脉……”
他断断续续地交代着后续治疗方案。立刻有御医上前接手，按照林枫的指示忙碌起来。张济民也被抬下去紧急救治（他中的毒与高力士不同，剂量较，救治及时尚有一线生机）。
林枫被程处默搀扶着，坐在一张软椅上。太医署的医官立刻上前，心翼翼地剪开他后背破碎的衣衫。当那五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边缘泛着诡异青黑色的伤口暴露在众人眼前时，殿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好狠毒的手！”程处默咬牙切齿，“那灰影的爪子上，也淬了毒！”
太医仔细检查伤口，脸色凝重：“陛下！此毒极为诡异！灼热阴寒交织，似乎有数种剧毒混合！臣……臣一时难以辨别！需立刻清创，内服解毒之药，但……但恐难根除！”
李世民看着林枫背上那狰狞的伤口和不断渗出的黑血，脸色铁青，眼中杀机沸腾：“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务必治好林爱卿！”
“是！”太医连忙应命，开始为林枫清洗伤口，敷上最好的金疮药和解毒散。药粉接触伤口，带来一阵阵钻心的灼痛，林枫咬紧牙关，冷汗淋漓，却一声不吭。
就在太医为林枫处理伤口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喧哗。
“陛下！陛下！王公公回来了！”一名太监连滚带爬地冲进来禀报。
李世民精神一振：“快宣！”
片刻后，风尘仆仆、满脸疲惫甚至带着几道血痕的王德（王太监）快步走了进来。他手中紧紧抱着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方形物体，正是那拼死取回的账本！
“陛下！奴婢……奴婢幸不辱命！”王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将油布包裹高高举起，声音带着激动和后怕，“账本取到了！但……但在返回途中，遭遇数波不明身份的高手截杀！随行百骑司精锐折损大半！奴婢……奴婢也险些……”
李世民眼中厉芒一闪，上前一把抓过油布包裹，三两下撕开。里面是一本用上好宣纸装订的册子，封面没有任何字迹，纸张泛黄，显然有些年头了。
他迫不及待地翻开账本。殿内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那册子上。
然而，李世民翻看了几页，脸上的激动和期待却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阴霾和滔的怒火！
“混账！！！”李世民猛地将账本狠狠摔在地上，须发皆张，怒不可遏，“假的！全是假的！这根本不是什么真账本！这是一本精心伪造的假账！日期、数目、签押全是胡编乱造！漏洞百出！”
轰！
如同冷水浇头！王德瞬间面无人色，瘫软在地：“陛……陛下，这……这怎么可能，奴婢……奴婢亲手从树洞暗格里取出的……”
林枫的心也猛地一沉！假账本？！老鬼用生命换来的线索，竟然是假的？！这怎么可能？！除非……除非老鬼也被骗了？或者那树洞暗格，早已被“黑蛟”势力发现并调包？！
这“黑蛟”势力，其心机之深沉，手段之缜密，简直恐怖如斯！他们不仅预判了老鬼的藏匿地点，更提前布置了假账本，彻底断了追查的线索！甚至不惜派出死士截杀王德，制造混乱和伤亡，以假乱真！
“好！好一个‘黑蛟’！好一个滴水不漏！”李世民怒极反笑，那笑声中充满了冰冷的杀意，“真当朕是瞎子聋子吗？！王德！”
“奴婢在！”王德连忙爬起。
“传朕旨意！”李世民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渊，带着斩尽杀绝的决绝，“即刻起，封锁长安所有城门！许进不许出！命金吾卫全城戒严！给朕搜！挖地三尺也要把清河道转运副使周阎王给朕揪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凡与其有牵连者，无论官职大，一律下狱严审！凡有阻挠者，格杀勿论！”
“遵旨！”王德领命，连滚滚爬地冲了出去。
一道道杀气腾腾的命令如同风暴般从凤仪殿传出，整个长安城瞬间被拖入了肃杀的铁幕之中！
就在这时，一直守在林枫身边的程处默，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脑门，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正在为林枫包扎的太医：“大夫！快看看这个！这是刚才在夹道里，那个假太监‘王顺’被老子一槊扫飞时，从他身上掉下来的！看着像块破铁片，但上面的花纹有点邪门！”
太医疑惑地接过。那是一片约莫半个巴掌大、边缘不规则、像是从什么器物上碎裂下来的黑色金属片。入手冰凉沉重，非铁非铁。金属片的一面刻着极其繁复、扭曲、充满异域风情的诡异花纹，在灯火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太医仔细端详片刻，又凑近闻了闻，眉头紧锁：“此物材质奇特，非我中土常见。这花纹臣从未见过，但……但隐隐透着一股邪气。咦？这边缘，似乎……似乎沾染过血迹？”
林枫的目光也落在那块金属碎片上。那扭曲的花纹，让他隐隐觉得有些眼熟，仿佛在某个尘封的记忆角落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血迹？是那假太监的？还是！
“等等！”程处默突然叫道，指着金属碎片一角一个极其细微的凹陷，“这里！这里好像刻着个什么东西？太了，看不清！”
太医连忙取过放大水晶（唐人称之为“火珠”），凑近仔细观看。片刻后，他抬起头，脸色变得极其古怪，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陛……陛下，这……这凹陷里，刻的……刻的是一只……一只三足金乌？！”
三足金乌？！
轰！
林枫脑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劈过！瞬间照亮了记忆的迷雾！
是它！
那枚被劫走的巫蛊人偶！那枚人偶的底座上，似乎就刻着类似的、极其细微的三足金乌图腾！还有那灰影鬼爪上残留的阴寒灼热交织的诡异毒素那绝非中原之物！
一个可怕的、几乎不可能的猜测，如同毒蛇般钻入林枫的心底！
难道这隐藏在幕后、搅动大唐风云的“黑蛟”势力，其根源并非国内门阀，而是来自海外？来自那太阳升起之地？！那传中的扶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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