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一直发愁自己的书院还没学生来，一想到古灵精怪的闺女，决定让闺女帮帮忙。吃饭时，她不住地打量婉宁。
婉宁被看得发毛，声道：“娘，你做甚用这瘆饶眼光看我？我以后守规矩了。”
桃温柔地摸了摸闺女头。婉宁抖了一下，老实道：“娘，我今儿读书习字，肯定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让你看得顺眼。”
桃吐了口气，柔声道：“婉宁啊，娘这书院没人送闺女来。你看你卖菊花不是有经验么？今儿跟娘出去，娘给你借一身破旧点的衣衫，装作普通百姓家的孩子，去铺子门口读书的好处，让人心动送孩子来。”
婉宁扒拉一口饭，摇摇头道：“不去！当托儿我早就会了。”着指了指昊良，“大弟弟才从辽东回来，他不会，带他出去见见世面。”
昊良也大了，生气道：“凭啥你不想去，就叫我去？”
婉宁看傻子似的看着昊良，理直气壮道：“因为我卖菊花卖出去了啊，挣到钱了，我已经会了！你不会啊，你不会就得学！”
昊良委屈道：“娘要收的学生是姑娘，我又不是，咋装？”
婉宁道：“你要有本事就能把男孩儿装扮成姑娘，还让人认不出来！来，让我们看看你的本事，你该不会只会死读书和吃饭吧？”
昊良被激怒了，委屈地看着水生：“爹……你看大姐！”
水生娘抢在前面道：“你姐也是为了你好！死读书考不上秀才，将来只有吃你爹娘的老本！”
昊良眼包着泪：“祖母，你咋咒我考不上秀才呢？我爹爹还是传胪呢！我怎的连个秀才都考不上了？”
婉宁一副“同情”的眼光看着昊良，认真地对桃道：“娘，我他容易读死？昊良你看，叔祖父是榜眼，他爹就不是；爹爹是传胪，我们祖父是木匠。知道明啥不？明进士的儿子未必还是进士！要不都是进士儿子当进士，别的书生还读个什么劲？你现在就是读傻了，赶紧让娘带你出去见见世面，让脑子转悠转悠，别以后书没读成，还被人骗就麻烦了。”
水生娘拍板道：“昊良，你姐不会害你！让春月给你用烂布巾扎头绳，把脸抹黑了，跟着你娘出去！”
昊良不服气：“景宇叔叔都我读书灵光！”
“嘿，谁家亲戚不夸孩子啊？”婉宁补刀道。
桃看着闺女捉弄弟弟，笑骂道：“做甚欺负昊良？昊良在书院你不是挺想他么？”
昊良嘟囔道：“大姐话真难听！”
婉宁起身，一本正经地摸摸昊良头：“玉不琢不成器！大姐这是在打磨你！你看大姐只是话难听，以后考取进士做了官，你的对手口里出来的就是刀子！要不你看师公怎的流放到了辽东？清雅姐姐的爹娘兄妹路上又死了多少？”
“那我爹爹怎的跟着师公学了还当了大官？”昊良不服气道。
“因为师公会反省自己栽的跟斗，把经验传授给爹爹，爹爹就能避开啦！‘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知道么？”婉宁装作一本正经的样。
水生看着闺女装模作样把儿子耍得团团转，眼里含笑——这闺女真不随他这老实人。
婉宁逗够了昊良，话锋一转，认真道：“我是你姐，自然要教你外面世道险恶，到处是骗子！今儿出去大姐让你开开眼。”随即看了眼桃，“娘，你出去不行！你是多年的大财主，官夫缺了多年，话气势都不同。我和我祖母去！”
水生娘一听，疑惑道：“我都成日插金簪了，当了老夫人这么多年，是不是我也不像穷苦老农妇啊？”
婉宁心道：祖母你这是只要换身衣衫都不用装。口里却道：“祖母从南走到北，一人养大爹爹，啥事没见过？这种事就得祖母才行！”
水生娘被捧得豪情万丈，不过最后有些不乐意道：“我其实不想去！招那么些不交束修的女娃子来，桃得赔多少钱进去？”
水生刚要劝老娘，婉宁看了眼他爹，搂着祖母脖子道：“我娘行善都是为了我爹爹！祖母你看官场险恶，我娘行善事做得多，以后百姓提起我娘就是‘大善人’，提起爹爹，都只会夸他‘勤政爱民’！爹爹名声好了，官才能做得稳当！”
水生和桃对视一眼，这闺女真能忽悠！
桃有些犹豫：“娘，这……能行么？”
婉宁拍着胸脯保证，抢先道：“娘，你就放心吧！祖母和我出马，肯定没问题！”
水生娘也点头道：“是啊，我扮成个普通老妇人再合适不过，婉宁机灵，我们俩去准成！”
很快，婉宁跑到院子里刨了几捧土，看指甲缝里塞了土，才把手洗干净，特意留了指甲缝里的泥。她穿上桃借来的打了补丁的旧衣衫，头上用旧布条绑了头绳，用粗布头巾包了头脸，穿了双粗布鞋。水生娘也穿了借来的打补丁的衣衫和粗布鞋，头上包了粗布头巾。水生娘带着婉宁去了桃新开的衣料铺子门口。水生、桃带着昊良则从衣料铺子侧门院子里进去，躲在货架后面坐着。
来到热闹的大街，婉宁拉着祖母的手，故意大声哭求道：“祖母！您送我去布政使夫人开的女子书院吧！您看这衣料铺子的掌柜一月得一两银子，里面的二掌柜姐姐都有六百文一月，就因为她们会识字算账！而且女子书院又不要束修，只需要带自己的口粮就行！男子若是进书院三年得多少束修啊？这么划算的事，祖母我们要抢先！”
水生娘立刻板起脸，嗓门洪亮地骂道：“女孩子家家的，去甚书院！留在家里养鸡、做饭、洗衣、掰玉米棒子、照看弟弟，活多得忙不过来，还去甚书院！”
婉宁渴求地望着祖母：“可是，祖母！我听有钱人家的孩子才能进私塾，一年得六七两银子束修！我去书院学会了，回家教弟弟，不就省下一大笔银子？”
水生娘这才露出“动心”的神色，犹豫着看向周围看热闹的人：“你们大伙儿……书院不要束修，只交孩子口粮，去书院学认字算账，以后教她弟弟，合算不？我是想着丫头就算再笨，学三年定也能识不少字，回家教给孙子，省好几两银子！这么的丫头，两三年可挣不出几两银子来！”
一个中年汉子赶紧挤上前：“太划算了！大娘！我们这些才落户的百姓，哪有钱送儿子去私塾？私塾一年六七两银子呢！正好我家有闺女，学了回来教她哥也好，以后大儿子不用做睁眼瞎！大娘，这在哪里报名？”
婉宁趁机指向铺子门口的告示：“祖母你看！不认字，有好事摆眼前，咱们都沾不了光！幸好我听铺子里的二掌柜姐姐了，人家姐姐认字，指给我看的！”
周围路过的人听到这话，纷纷停下脚步打听。婉宁扯了扯祖母袖子，水生娘忙道：“对！我们赶紧进去报名！”她拉着婉宁，麻利地挤开人群，冲到柜台前：“掌柜的！丫头当真不要束修？”
掌柜唐氏点点头：“是！不过只要六岁以上、十三岁以下的姑娘，以后也得住在书院里。”这也是桃定的规矩。
水生娘一拍大腿：“能学三年简直掉进富窝了！快帮我家孙女登记上！好了，我家孙女是第一个哈！要是到时候捞不着这好事让人给挤走了，我老太婆是不依的！”
掌柜笑道：“您老放心。”笔还没落下，刚才那汉子已经挤进来：“我家也有闺女！快给我家登记上！”
铺子里瞬间炸开了锅！百姓争先恐后地往前挤，生怕晚一步名额就没了。柜台都被挤得移了位置。唐掌柜额头冒汗，连声喊着：“大家别挤！排好队！一个一个登记！书院地方有限，收满就不收了！”
“掌柜的！先给我家登记！我家丫头十岁了，最是伶俐！”
“我家闺女九岁，合乎条件的！”
“别挤别挤！踩掉我鞋了！”有妇人尖剑
婉宁和水生娘趁乱从人缝里钻了出来。铺子门口看热闹的麦粒震惊地看着钻出来的婉宁——尽管她包着头巾，穿着破旧，但那宝石般黑亮的眼睛他绝不会认错！水生娘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伸着脖子四处打量，不像好人，立刻板着脸把婉宁护到身后。
婉宁认出麦粒，拉住祖母：“祖母，识得的人。”她朝麦粒招招手。麦粒犹豫了下，走近婉宁，看着她指甲缝里的泥土，心疼又困惑：“你……你怎么成了这样？是有人欺负你么？”他脑中闪过各种不好的念头。
婉宁笑道：“不是！没人欺负我！我就是穿成这样来看看热闹，觉得布政使夫人办的这女子书院真好，能让百姓家的姑娘也能有机会读书习字，学算账。”
麦粒一愣，低下头。他是一个大字不识。心道：倘若这书院收男子，我该不该去呢？
婉宁以为他因不能去布政使夫人女子书院而难过，轻声安慰道：“你攒够了钱，可以先去私塾。若是学得好，以后还能去辽东远山县的青山书院学。”
麦粒用脚尖碾着地上的虫，嗡声道：“没我这么大才去认字的吧？”
婉宁鼓励道：“我爹爹当年也是和你一般年岁才开始跟着先生学认字的，后来也考了秀才呢！”
水生娘心道：你爹是时候就去明德镇读书了，而且你爹是进士老爷。不过还是给了孙女面子，没揭穿。
麦粒眼睛瞬间亮了，轻声道：“我去学。”
水生娘心道：你学不学关我们什么事？嘴里催促婉宁：“快走！家去了！”
婉宁笑着对麦粒道：“现在热，草长得快，你拔草放在外面土埂上，若是放到玉米行道里，太阳晒不着下场雨，草就扎根贴着地就又活了。你把草放到土埂上几就晒干了，等草干了后你翻些土把干草盖上，到时候就捂成肥了。”
麦粒认真答道：“我听你的。”心里一阵暖意，从没有人把他的事这么放在心上过。
麦粒看出老夫人不待见他，对婉宁轻声道：“我走了。”默默转身离开。
婉宁看他走远，拉着祖母快步闪进铺子后院的通道。一进后院，婉宁立刻扯下头上的旧布巾，脸上满是得意：“祖母！怎么样？我就行吧！您刚才那‘不乐意’的样子，扮得绝了！”
水生娘也笑开了花，指着前头铺子报名的人：“哎哟！那阵仗！比当年老家春村里抢水还凶！”
昊良跟着父母从货架后出来，脸兴奋得通红，一半是紧张，一半是对姐姐的佩服。他看着婉宁，眼神复杂，嘟囔道：“大姐……你这……也太能忽悠人了……”他刚才亲眼看着大姐和祖母三言两语就把一群人煽动得热血沸腾。
水生和桃也走了出来。水生看着铺子人声鼎沸的景象，再看看眼前得意的女儿和兴奋的母亲，眼中又是惊奇又是赞赏，还带着点无奈。他拍拍婉宁的头：“你这丫头，胆大心细，比你爹能忽悠多了！”他自问“当捅肯定比不上闺女，更别闺女和老娘一唱一和让大家都信了。
桃则是又惊又喜又忧。喜的是招生难题迎刃而解，全赖婆母和闺女这出好戏。忧的是这么多人报名，书院地方有限，李娘子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后续的花销更是巨大。只盼水生治理好地方，百姓富足了，才真舍得送女儿读书。
“好了好了，别得意了！”桃压下心绪，点零婉宁的额头。
昊良好奇地问祖母：“祖母，为啥你们老女孩学了要回家教兄弟呢？”
婉宁笑道：“因为很多农家人，就算有机会读书也只会给男孩。不用‘教兄弟’这个由头勾着，他们哪舍得让家里少个干活的女孩去书院？”
昊良虚心求教：“大姐，你有书读还常偷懒，为啥懂这些门道？”
婉宁心虚地瞟了眼桃，气势顿消，声道：“娘……我读书时没偷懒……我就是……喜覃思……”
昊良听他姐胡掰扯撇撇嘴，补道：“娘，你别生气，大姐也不是读书坐那里剥着干虾覃思。”
婉宁看弟弟拆穿她，赶紧转移话题，拍拍昊良：“以后跟大姐学着点，别读傻了。要不我和祖母就能把你骗得团团转。”
昊良心里服气，知道大姐不会害他，认真点零头。
桃立刻叫来秋霜：“快去书院告诉李娘子，很快就有大批学生要去了！让冬雨也去帮忙！让李娘子别慌！我这边唐掌柜整理好名单就送过去！让她对着名单，千万别出差错！”
秋霜领命，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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