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桓祁的言语里似淬了冰,寒意迫人。
长遂早已经慌了神,怔怔地回过头。须臾功夫,才恍然回过神来,伏地痛哭,泪流不止,“皇上容禀...这病来的实在邪乎,奴婢...奴婢疑心...这分明是...”
长遂稍稍抬起眼晴,仰视着负手而立的顾桓祁,声音渐低,“这分明是...巫蛊厌胜邪术啊!”
碟子闻言一惊,巫蛊之术向来是宫中大忌,从前宫中曾有过几次巫蛊之事,皆惹得皇上勃然大怒。
想到此处,碟子下示意看向身前的顾桓祁,顾桓祁铁青着脸,额头上的青筋抑制不住地跳动起来,眼中翻涌着滔的怒意。
不等顾桓祁发话,碟子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将伏地哭泣的长遂拉起来,抡圆了胳膊便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手心仍发烫着,可碟子的语气却是柔和平静的,“皇上面前,长遂姑娘可要慎言啊!”
长遂的嘴角已经绽出了血来,捂着通红的脸,眼泪更是止不住了,“皇上不知,上个月娘娘从尚宸殿回来后,曾去过绛辰宫里探望朗月公主。就是那日,绛辰宫的桃胶羹里被人下了毒,若不是娘娘机敏,只怕...”
到此处,长遂已经泣不成声。
顾桓祁后退半步,看着地上的长遂,又看了一眼床榻上仿佛一碰就碎的安妃,眼底浮起一丝犹疑之色。
长遂时而哽咽,却字字清晰,“起先娘娘...和...奴婢也以为,是那日在绛辰宫里,娘娘被吓着了,夜里才不得安眠。可是到如今...都已经...已经一个月有余了。奴婢打就跟在安妃娘娘身边。安妃娘娘自体弱是不错,却...从不曾如这般...梦中惊悸,久病不起,日渐消瘦。连...连乔太医都诊治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忧思过度,除了开些安神的药便无其他的法子了。只怕是...只怕是有人见不得安妃娘娘得宠,利用这腌臢手段,想要害安妃娘娘啊!”
顾桓祁看着眼前声泪俱下的长遂,额头上带着红痕,言辞恳切又悲痛。深宫之中,什么手段是自己没见过的,而巫蛊之术,挑战皇权,侵蚀国本,最叫人痛恨。
那日之后...
顾桓祁摩挲着腰间的玉坠,回想起长遂方才所言:从尚宸殿回来后,去了绛辰宫,当日夜里便不得安眠...
顾桓祁想起,安妃给自己送了枣泥山楂糕后的第二日,的确是病了。当时并没是何病症,只是夜里不得安眠,故而感染了风寒。
如今,都已经一个月有余了...
梦中惊悸,不得安寝,咳血...
殿中陷入死寂,只有安妃那断断续续地喘息声,一声一声,敲打在皇帝紧绷的神经上。
安妃阖着双眼,听见长遂将排演过千百遍的话在皇帝跟前出来。而后不停地以头抢地,发出沉重的闷响,姿态决绝。
安妃心里思忖着,待顾桓祁将一条条线索串联起来,一定看得出,这绝非寻常的病症;也绝不会有人能精心筹划这么久,不惜损耗自己的身子去栽赃诬陷旁人。
这不是寻常的争风吃醋,而是有人在用最恶毒的方式诅咒安妃。
他一定会彻查。
“搜宫!”
待这两个字从顾桓祁的齿缝间挤出来,榻上的安妃苍白的唇角几不可察了勾了勾。
“奴婢谢皇上!”长遂仿佛终于见到了光亮,停了叩头,鲜血从额头上顺着眼角脸颊流下来。
顾桓祁的命令斩钉截铁,蕴着帝王的雷霆之怒。碟子赶忙领命,带着宫人内侍在后宫各处搜查了起来。
御前的人从永宁宫离开已经是傍晚了,长遂端来一碗清粥,悄步入殿,“如今各宫已经在搜查了,娘娘,起来用些清粥吧。”
安妃慵懒地“嗯”了一声,声音再不似白日里那般虚弱无力。撑着床半坐起来,青丝如瀑,散落在肩头。咽下口中温热的白粥,唇角勾起一丝冰冷得意,“如今恰逢皇上也病了,本宫就不信,他搜出那东西之后,还不厌弃了沈清和。”
长遂的额头上仍是乌青的,只是止了血,并未包扎。一边的脸高高肿着,看着也是骇让紧。不敢做任何表情,连话都是心翼翼的,生怕扯了那伤口。
跪在榻边,又将一勺白粥递到了安妃的唇边,“娘娘,待确定皇上龙体有恙后,便会出「枣泥山楂糕」五个字,届时奴婢便开始哭诉,怀疑娘娘病中是因为巫蛊厌胜之术,于是引皇上搜查。可娘娘是如何确定,皇上也病聊?”
“他的指缝里,药气还未散去呢。”安妃轻嘲一句,目光掠过自己的指尖,满脸得意。
“娘娘当真是机敏过人啊!”长遂着,因扯痛了伤口微微皱眉,方才绽出的笑意又即刻收拢了,又舀了一勺白粥,“娘娘再多进些白粥吧。奴婢给娘娘熬了参汤,待今日皇上夺了宸贵妃统理六宫之权,娘娘便是这宫中真正的主人了,可得养好身子。”
安妃苍白的脸上绽出了笑意,双肩止不住地抖动着,“若不是本宫要在这床上将养着,把戏演完。倒真是想去看看她沈清和从枝头跌落的模样啊。”
*
夜深,尚宸殿里烛花哔啵,内侍宫女分两边立着,站在顾桓祁身旁的碟子连大气都不敢出。
顾桓祁的手边放着尚温的茶盏,洁白的盏壁上余着几滴黄褐色的汤药。
因不想生病之事外传,顾桓祁特命碟子将汤药放在茶盏中,如此便可以以喝茶之态不动声色地服下汤药了。
“皇上,宸贵妃娘娘到了。”内侍通报道。
顾桓祁沉着脸,看着手中面目狰狞的布偶,身上以黑墨歪歪扭扭地写着一排字,心口与腹部密密麻麻扎满了银针。
“让她进来吧。”
沈清和一身穿着一件青色的宫装,发间的步摇光华流转,眉眼清秀,胭脂刚好。应该是来之前才刚添过妆。
顾桓祁不敢细想,方才内侍在后宫搜查,从重湘宫里翻出这巫蛊人偶后,沈清和是如何还有心思端坐在铜镜前添妆的。
沈清和步态端正,目光从顾桓祁的脸上掠过,无半分停顿,行至殿内,屈膝一礼,“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安。”
没有惊慌,没有疑问。言行举止之间,满是疏离。
顾桓祁像是被沈清和冰冷的语言刺痛,并未让她起身,随手将手里的人偶扔在了沈清和的脚下。
那肮脏的人偶落地一瞬,沈清和甚至听见了最末处的宫女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顾桓祁看着沈清和未经免礼便直起了身子,垂着眼站在原地。她那张精致雍容的脸上满是平静,不见半点失措,不见丝毫哀求。
殿内是令人窒息的寂静,一分春的气味渐渐凝结,木质香气变得愈发厚重起来,压的人喘不上气来。
半晌,顾桓祁终是忍不住了,声音压低,却嘶哑生涩,“这,是从你宫中搜出来的。上头写的是什么,你可认得?”
“认得,”沈清和语气平静,字字句句却格外清晰,“上头写的,是皇上的名字与生辰八字。”
顾桓祁似乎被沈清和的平静激怒了,声音中混着失望与愤怒,好像还带着些许的无奈与心疼,“在重湘宫里,搜出了诅咒朕的巫蛊布偶。宸贵妃,你可有什么想与朕?”
“皇上,”沈清和看向顾桓祁,目光清凌凌的,一字一句道:“若臣妾,这东西不是臣妾的,皇上可信?”
顾桓祁捻起茶盏盖子,将已经凉透的空茶盏盖上,清苦的汤药气息被关在了杯盏中,“从搜出这东西,到召你来这尚宸殿,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你可知道,这两个时辰里,朕做了什么?”
沈清和依旧站得笔直而恭敬,两人之间不过几步远的距离,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烛光洒在她的身上,似覆上了一层白霜。
见沈清和不答话,顾桓祁继续道:“朕看了你给太子做的布老虎、虎头帽和虎头鞋。它们的针脚,与收线的方式,一模一样。”
沈清和的眉头这才拧了拧,忽而想起去年万寿节上,借景熙的手赠与顾桓祎的那只布老虎。看来这个安妃当真是下了功夫的,为了做下这局,连针脚和收线都这般用心。
冯常在将这布偶放进重湘宫时,沈清和也并没有细看,只以为又是栽赃嫁祸的戏码。
如今细细想来,这布偶上原本写的应该是安妃的生辰。只是她前两日知道皇帝的龙体有恙,便将上头的生辰八字改成了顾桓祁的生辰。
原本是后宫嫔妃的争风吃醋的戏码,如今成了诅咒当朝子的大逆不道之罪。后宫争斗成了前朝政事,如此,即便顾桓祁心中再不舍沈清和,也不能包庇她了。
安妃的确是个会审时度势,借力打力的聪明人。
若她不是诚王的人,沈清和倒是不介意与她交个朋友。可惜阵营不同,注定为担
原本也是要顺着演下去的,至于上头究竟写了谁的名字与生辰,其实并不重要。
只管演下去便是了。
“清者自清。除此之外,臣妾无话可。”
沈清和就那样立着,双手垂在身体两侧,像是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待雷霆之怒降下。
“清和?!”
“皇上。”
“你当真要如此吗?清和。”
“皇上是子,自当有圣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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