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万斤石闸落下的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拖入了一个绝望的深渊。
光线,被彻底隔绝。黑暗中,只有汪以安手中那支火把,在徒劳地燃烧着,映照出众人惨白的脸。
“快!撞开它!”几名护卫发了疯一样,用血肉之躯冲撞着那扇纹丝不动的石门,发出的“砰砰”闷响,如同为自己敲响的丧钟。
然而,比黑暗和绝望更可怕的,是死亡本身。
“嘶……嘶嘶……”
一种诡异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从井壁四周响起。
借着火光,只见一道道银白色的液体,正从那些密密麻麻的孔洞中,缓缓渗出!它们汇聚成流,无声无息地淌入井底,然后,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上涨!
水银!
这间密室,从一开始,就不是藏宝库,而是一座为闯入者准备的、用剧毒水银灌注的……坟墓!
“不好!”汪以安脸色剧变,他一把拉住沈素心,想将她带离井边。
就在此时,一处较高的孔洞中,一股水银猛地喷溅而出,如同暗器,直射沈素心的面门!
“心!”
汪以安想也没想,猛地将沈素心推开,同时用自己的手臂,硬生生挡在了前面!
“嗤啦——!”
一声皮肉被灼烧的恐怖声响传来!
汪以安的整条左臂,瞬间被那剧毒的水银覆盖,衣袖瞬间化为飞灰,手臂上的皮肉,更是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溃烂、变黑!
“呃啊!”饶是汪以安这样的硬汉,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额头上冷汗瞬间密布。
“汪以安!”沈素心惊呼一声,连忙撕下自己的裙摆,想要为他包扎。
“别碰!”汪以安厉声喝止,“有剧毒!”
他忍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剧痛,用剑尖,生生将自己手臂上那块烂肉,给剜了下来!
鲜血,与银白色的毒液,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空气,越来越稀薄。水银,越升越高。死亡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几名护卫已经彻底绝望,瘫坐在地,大口地喘着粗气,眼中满是死灰。
然而,就在这所有人都被死亡阴影笼罩的绝境之中,沈素心,却做出了一个谁也无法理解的举动。
她没有去撞门,也没有哭喊,而是抢过汪以安手中的火把,再次走到了那口深井的井壁旁!
“素心,你干什么?!”汪以安急道。
沈素心没有回答,她那双本该被恐惧占据的眸子,此刻,却亮得像两颗寒夜里的星辰!她在飞快地扫视着井壁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影账”,嘴里念念有词。
“不对……不对!这排镰…不是简单的记账!”
“亢、氐、房、心、尾、箕……这是东方苍龙七宿!”
“斗、牛、女、虚、危、室、壁……这是北方玄武!”
她猛地回头,眼中爆发出一种勘破生死的惊人亮色!
“我明白了!”她声音颤抖,却充满了极致的兴奋,“这……这哪里是什么账册!这分明是一副刻在石头上的……星宿结构图!”
“许文清那个老狐狸,他把整个密室的机关构造,伪装成了二十八星宿的排布,刻在了这里!他以为没人能看懂,但他错了!”
这一刻,她那颗对数字和规律无比敏感的“人形算盘”大脑,发挥到了极致!
“汪以安!”她高声喊道,“你的左手废了,右手还能不能用?!”
汪以安用右手拄着剑,咬牙道:“能!”
“好!”沈素心指着井壁上一处,“看到‘东方苍龙’的龙角,‘角木蛟’星宿下的第七个字没有?”
“看到了!”
“用你剑鞘的末端,使三分力,敲它!”
汪以安虽不明所以,但出于信任,他立刻照做。“铛”的一声,剑鞘精准地敲在了那个字上。
“咔哒。”一声轻微的机括声,从众人头顶传来。
有用!
沈素心精神大振,语速快得像连珠炮:“快!‘北方玄武’的‘斗木獬’,第五个字,五分力!”
“铛!”
“西方白虎……”
“南方朱雀……”
“铛!”“铛!”“铛!”
在这间被水银渐渐吞噬的死亡囚笼里,响起了一阵极富韵律的敲击声。每一次敲击,都仿佛踩在了死神的鼓点上,惊心动魄!
而那不断上涨的水银,在汪以安敲下最后一击时,猛地一滞!
随即,井底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井壁下方,竟裂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所有的水银,如同找到了宣泄口,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疯狂地倒灌而入!
那股恐怖的吸力,甚至要将众人都拖下井去!
“抓住!都抓住!”汪以安咆哮着,将剑狠狠插入石缝,另一只手死死拉住沈素心。
“轰——!”
就在水银被抽干的最后一刻,巨大的压力差,将他们脚下的一块青石板,猛地掀飞了出去!露出了一个漆黑的、通往未知的逃生暗道!
“走!”
……
半个时辰后,苏州城一处偏僻的废弃巷里。
沈素心一行人,狼狈不堪地从一口枯井中爬了出来。每个人都像是从地狱里走了一遭,浑身污泥,筋疲力尽。
但他们,活下来了。
而且,沈素心怀里,还死死地揣着那份用衣物拓印下来的、足以将太子一党连根拔起的“影账”铁证!
“我们……赢了。”一名护卫,喜极而泣。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铜锣声,由远及近。
一名官差,领着一队衙役,一边敲锣,一边高声宣读着什么。
“……户部主事沈氏素心,身为朝廷命官,实为贪赃枉法之巨蠹!其罪败露,竟丧心病狂,纵火焚毁徽商会馆,罪证确凿!然此女狡诈,已趁乱遁逃……”
“现布下海捕文书,通传下!”
“凡提供线索者,赏银百两!能生擒此獠者,赏银千两!”
“能献上其首级者……官升三级,赏银万两!”
那尖利的声音,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清晰地传入了巷中每一个饶耳朵里。
沈素心缓缓地走出巷口,只见大街巷,已经贴满了画着她头像的通缉令。
那些昨还对她敬畏有加的百姓,此刻,正对着她的画像,指指点点。他们的眼神里,不再有愤怒,也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贪婪的、看到猎物般的绿光。
金蝉脱壳,反将一军!
好一个许文清!好一招恶人先告状!
他们,明明是揭开真相的英雄,可在一夜之间,却变成了人人喊打的、价值万两的通缉要犯!
一场刚刚结束的胜利,瞬间化为了一场更加彻底的、无处可逃的败局!
“姐,我们现在怎么办?”护卫的声音,已经带上了绝望。
沈素心看着那张将自己画得面目可憎的通缉令,看着那些恨不得立刻将她剥皮拆骨的目光,她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可随即,一股更加强烈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厉,从她眼底,猛然涌起!
“走。”她转过身,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去城西。”
汪以安一愣:“城西?那里是……灶户的聚集地!是盐商们控制最严密的地方,也是现在全城最恨‘官府’的地方!我们去那里,才是真正的自投罗网!”
“不。”沈素心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凄凉而疯狂的弧度。
“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们以为我会逃出城,他们会在所有出城的路上,布下罗地网。”
“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我们,会回到风暴的中心去!”
……
黄昏,城西灶户区。
这里与苏州城的繁华格格不入,到处是低矮的窝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贫穷和海盐的咸腥味。
沈素心和汪以安,换上了最破旧的衣服,脸上抹着锅底灰,将自己伪装成逃难的灾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这片被世界遗忘的土地上。
就在他们即将走进村落深处时,一个瘦的身影,如同狸猫般,从一个窝棚的阴影里,闪了出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女孩,浑身脏兮兮的,头发枯黄,一双眼睛,却大得吓人,里面没有孩童该有的真,只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如同野狼般的警惕与敌意。
她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块锋利的、刚敲碎的瓦片,对准了他们。
“站住。”
女孩的声音,又冷又硬。
“滚出去。”
“这里,不欢迎你们这些吃饶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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