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恕指尖用力碾过帕子,将指缝间残留的墨渍狠狠蹭去。
随即,那方浸了松烟墨冷香的素帕,像是沾了什么异味秽物,被他嫌恶地掷出老远,落在地上蜷成一团。
“阿诚,”温恕声音不高,却字字浸着寒气,“去探秦氏的底,看她是否将药用在沈寒身上。若无异状,药再给她一份,让她尽快办成。事后,秦氏母子三人,一并处置干净。”
温恕转身立于窗前,月色如霜,淬得他侧脸线条冰冷锐利,“再去细查沈寒。无论有无可疑,”他微微停顿,眸中淬着冰,“杀。”
侧首见阿诚似有疑惑,温恕唇边浮起一丝浅笑,“钟诚,你记牢了。纵然只有万分之一的险兆,都必须彻底根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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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准备了半月有余,珍珠便从沈园出嫁了。
姜栋一直以客居身份借住沈园,如今既已成亲,自然不便再留,无奈之下,他只得软磨硬泡去求姜氏。
好话了一箩筐,又是捶胸顿足,又是追忆往昔,把姜氏磨到心软,犹豫再三还是掏出体己钱,在外城置办下一处巧精致的两进宅院。
宅子虽不大,可也算是在京师扎上根了。京师寸土寸金,就这巴掌大的宅子花了姜氏上百两,可把她肉疼坏了。
秦姨娘是嫉妒得要发疯。老虔婆给侄孙在京师置业,居然花的是上次她为赎回儿女而不得不献出的积蓄!
她掏空梨溶院换来的钱财,姜氏眼都不眨的悉数贴给了姜栋。
沈漫更是气红了眼。她从慈清堂回来没多久就发现镯子不见了,哭闹打砸,撒泼打滚,秦姨娘全然不理。
她气得心口阵阵发痛,好不容易有几件撑场面的首饰,原想留着在宴席诗会上彰显身份,现下倒好,全都贴补到了珍珠这贱婢身上。
郡主为珍珠备了一份厚厚的嫁妆:京郊五十亩上好的水田,光是收佃租,就够她们两口一年衣食无忧。
这还不算,郡主另添了一架楠木拔步千工床,透雕百子嬉春图;一架红漆描金子孙柜;更金贵的,是一架紫檀嵌云母四曲围屏——四扇折叠,紫檀为框,云母作片,这可是贡品。
沈漫和秦姨娘牙都要咬碎了,一个死贱婢,居然从沈园捞走了这么多好东西!
像是嫌她们还不够堵心,沈寒又添了一对翡翠玉镯。那玉色碧如凝光,水头润若碧泉,这必然是宫里赏赐的好东西。
沈漫盯着那对镯子,用发恨嫉妒的尖刺目光,把一身红嫁衣的珍珠戳了成百上千的洞!
这些人都该死——拿走本该属于她的两进宅子,京郊水田,还有这贡品玉镯,统统该死!
出门前,珍珠恭恭敬敬向沈寒磕了三个头,谢她再造之恩。
沈寒轻轻拍了拍她,只给了一个祝君安好的眼神,往后的路,终是要她自己走了。
扶桑忍不住问,“珍珠姐姐,你真放心姜栋吗?”
珍珠莞尔一笑,“二姑娘教会我一件事,路,从不是只有一种走法。”
“就算我心翼翼,挑了个老实巴交的佃户或管事,将来的日子,又何尝没有变数。既然都是未知,不如走一条自己最有把握的。”
沈寒微微颔首。
珍珠选的是荆棘遍布的险途。她走的路,又何尝不是如履薄冰,步步凶险。
各自安好罢。
姜氏倒是感慨万千,眼见自己一手资助长大的侄孙成家立室,如同半个儿子娶亲般湿了眼眶。虽然娶的是她下辈子都瞧不上的婢女,可看见姜栋一身喜服,还是忍不住有一丝泪意。
待送走珍珠后,姜氏的那点泪意便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怒意。
姜氏把秦姨娘叫到慈清堂,院门屋门大敞,就连站在垂花门外,都能听到姜氏厉声斥骂秦姨娘。
从卑贱出身骂到忘恩负义,从贪婪无耻骂到愚蠢至极,“算盘珠子拨得震响,有个屁用!最后还不是给别人做了嫁衣!”从秦姨娘骂到她一双蠢儿女,“儿子是傻子,女儿是蠢货,梨溶院里上下全是蠢气!”
慈清堂的仆妇女使们活也不干了,一人攥把瓜子倚在院墙边,像听评书般,津津有味的听了个过瘾。老夫人不愧是资深戏迷,骂人都是一折一折的,这一晚上,跟听了一场大戏般痛快。
骂到夜深该安寝了,姜氏用一个“滚”字,将灰头土脸的秦姨娘撵出了慈清堂。
秦姨娘在一众仆妇看大戏的目光中,蹒跚挪回梨溶院。每走一步,膝盖都传来钻心的剧痛。
被老太婆骂了一晚上,她也足足跪了一晚上,上次跪赡膝盖还没好全,这一跪,旧伤新痛一并发作,她走快半步都几乎要乒在地。
她漠然无视一路嘲讽的目光。
横竖这些人嘲不了多久了,老虔婆也骂不了几日了。她能忍——半辈子都忍过来了,还差这几日吗!
人一旦下定决心,心便坚如磐石。
待老虔婆和郡主一死,这满园仆妇,嘲笑过她的,欺负过夕儿的,上次拿了她好处却不办事的...有一个算一个,她定会好好“回报”。
没几日了,且等着罢。
仍是那条后巷,只是今夜悬了一弯残月。
月色静悄悄注视着秦姨娘缓慢蹒跚的步履,她已经渐渐适应黑暗,也不再畏惧阴影。
只要拿到药,她的人生便能自己主宰。
“秦氏,”钟诚立在月色下,见她过来,勾了勾手指。
秦姨娘一怔,跛着脚刚走近,“老爷,我——”
话未完,就被钟诚一把掐住脖颈,狠狠掼在院墙上!
她吓得惊声尖剑
“你...你做什么?!”秦姨娘被掐得眼冒金星,双手死命掰扯对方铁钳般的手腕,试图挣出一丝喘息之隙。
钟诚忽的松开手,秦姨娘站不住一下子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喘气,“你——”
“我都知道了。”钟诚自上而下俯视秦姨娘,目光森冷如刀,刺得秦姨娘浑身发颤,“秦氏,你干的好事!”
秦姨娘在那探究的目光下忍不住心虚,莫不是对方发现她用药了?
钟诚掏出短刀,轻轻一转,刀刃在月光下折射出一道冷光,映照着秦姨娘愈发惨白的脸,“是你自己交代,还是...”他上下打量了秦姨娘,“还是等我切下你几根手指再?”
秦姨娘吓得将手脚缩在裙里,“老爷...别...我要什么?”
钟诚冷笑,一语刺穿她,“戏子就是下贱,人前人后两副皮子。那药你是给沈寒用了吧,还谎称丢了?”
秦姨娘娘险些咬断舌头,不可能,他怎会知道??!
沈寒自己都不知道曾经中过毒,这事她连漫儿都未曾透露,他绝无可能发现!
秦姨娘强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无意间从阴影的缝隙里,窥视到钟诚眼神飘忽,嘴角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抽动...
秦姨娘心下陡然雪亮,这混账是在诈她!
戏台上,反派心虚时就是这般模样!
秦姨娘扶着院墙缓缓站直,拍去身上尘土。她从戏班子里长大,见多了“脸上描红画绿,肚里分斤拨两”的勾当,这点伎俩还唬不住她。
“丢了就是丢了。若是我真给沈寒用了,眼下她还能好端赌么?”虽然确实用了,为什么没事她也不知。
钟诚一言不发盯着秦姨娘,像是要把秘密盯出来。
秦姨娘咬紧牙关,“信我,就合作。不信,大不了一拍两散!”只要死不承认,对方拿不到证据只能信她。
果然,钟诚看她只是吓得发抖,并未吐露其他,从怀中掏出个瓷瓶扔给她,“秦氏,最迟十日。若是办不好,”他声音陡寒,“这药你就下到自己碗里,你们母子三人一起吃。”
秦姨娘将药瓶像宝贝似的攥在手里,再抬头时目光冷锐,“放心,该死的人,此次必死无疑。”
疏影斋里,溪雪疾步进屋,“姑娘,秦姨娘又偷溜出去了。”
沈寒眸光微凝——看来,秦姨娘是要动手了。
“溪雪,明日传话出去,就——”
“郡主染了风寒,要请大夫入府诊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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