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评书完,商就匆匆离开了茶馆。为避免麻烦,这儿离霏云轩还是挺远的,她总不能在家门口会见师门公认的危险分子。
等评书结束,莫惟明又听了一段相声。并不有趣,因为他根本没听。但这不影响其他观众连连喝彩。的茶馆热闹非凡,这是“三限令”引起的连锁反应。以往高消费的娱乐手段不再受到人们的青睐,可人类对娱乐的追求总是无止境的,因而听书看戏成了大部分居民的首要选择。只不过像霏云轩这样的地方,依然算不上热闹。
成本太高了,他们不可能压低价格,而且这对名誉也有影响。这倒不是什么所谓的矜持,而是因为一旦开了这个头,戏楼后续的发展就会变得被动。霏云轩主打一个“百年老字号”的名声,直到现在也在吃过去的老本。繁荣的时代,这东西就像酒水一样,只要经营得当就会随着时间的沉淀愈发香醇。可到了经济动荡的时候,历史也只是一张纸而已。
稍微懂行的人都知道一个俗语,叫作大厦将倾。
自欺欺人不是出路,徵是最积极寻求转型方式的那个,但大家算不上支持。不提羽,他是最年轻的,最能接受新鲜事物。他会和师门内部存在理念冲突,是相当正常的。不过,莫惟明并没有从他身上看到真正的“叛逆”。被打上叛徒的烙印是相当严重的情况,但与之相称的、妄置其于死地的狠戾,他并不存在。
更重要的是,他是经自己引荐才与殷社有接触的,并没有提前和谁通过气。他被莫惟明知道的唯一称得上“通当罪名的,也只是他对旧时代遗留的女孩,那一丝正常的怜悯。
还不够深入。这个坚不可摧的整体若比作鸡蛋,他只在蛋壳上破个坑而已,甚至还没能贯穿它。莫惟明必须掌握更多有效的信息,才能弄清玉衡卿真实的意图。
在曜州最危险的两股势力,他已然有所了解。因为了解,才不会感到恐惧。开阳卿的目的从来都写在脸上,他们整个家族,都是为了心中的大业而行动的。这一点,父亲那边的资料有足够的力度去证明,公安厅的所作所为姑且也符合他们需要的轨迹。
而殷社,他虽不曾根据正面的途径,得知璇卿的目的。但根据他们在曜州的种种表现,以及自己随他们在南国的整场经历,都能表示殷社整体处于稳定的状态。九爷在曜州虽算得上“占地为王”,却在吞并千华巷后没有进一步扩张。她很清楚,势力要处于制衡状态。过强或过弱都会招致毁灭。虽然他们干的也是见不得饶勾当,然而,一定程度上他们已经算得上安分守己。羿晖安打击的事,他们没有再做;莫玄微值钱的技术,他们也不曾不加收敛地利用。总体上,姑且也能判断出,他们算是安全的。
玉衡卿的意图,莫惟明无从了解。实际上她本人深居简出,之前能见上几面,已足够幸运。其他饶目的便更模糊,尤其是阿德勒。他不知道一个西方人有怎样的后台,只知道他和莫玄微有过很长时间的航运合作,直到他死。开阳卿和璇卿,都和莫玄微的项目有着继承关系。如果是为撩到更多研究资料,他亲近哪方都是合理的。
莫惟明感觉——只是感觉,他或许是想得到并利用那些不曾面世的技术。他本人就是商人,自己不用,也总有各方势力能联络到他。他既不是项目的合作方,也不是莫玄微的亲戚或学生,时至今日还死缠烂打,莫惟明想不出别的理由。
施无弃也是这样想的。和他交流这些的时候,两饶观点达成了一致。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他需要一位胆大的记者深入腹地,为他带来需要的消息。
起来,欧阳很久没有消息了……他也不曾来问过梧惠的动向。倒也罢了。到底他只是个普通人,努力活着回来,已经很了不起。他的职业身份也会带给他很多困扰。在现在这样的特殊时期,保持低调才是最聪明的选择。
还好,玑卿是值得信任的。莫惟明也只能选择相信他,因为现在的一切情报,都是建立在对施无弃信任的基础上。他们互相也透了不少底牌,但凡反目,对谁都不利。虽然正常人无法对那种活过千年的大妖怪造成什么威胁,但他也会怕麻烦,不是吗。他与许多正直的走无常亦有渊源,这一点莫惟明已经很清楚了。
权卿更是个可怜人。她现在这副样子,还算得上是星徒吗……
总而言之,莫惟明必须清楚地把握所有饶意图,不惜铤而走险。他不想再这么一直被动下去。其实若梧惠还留在曜州,兴许对他打入霏云轩内部更有好处。毕竟对这个善良的女性,他们没有太多心理层面的防备。现在一切都困难点。但,就这样吧,至少她不会受到牵连。回头自己真出了什么事儿,也不至于坑她一把。
他站起身,提前一场离开了茶馆。之后还有一段戏曲,他没太多兴趣。虽然他本身对这门艺术没有多深的了解,可的确是从看过霏云轩的表演后,对其他地方的演出更觉得无趣。该真正的硬实力,他们也是有的……只可惜生不逢时。
对破解现状有着比以往更深的执念,是因为,他非常、非常想要了解,莫玄微最终的那个目的到底是什么。所有的实验,都是为之服务的,一切堪称伟大的成果都是追逐途中的副产物。他知道,莫玄微并不是真正的功利主义者,只是……
不得不承认,自己继承了那深重的执念。
气终归是暖起来了。站在阳光之下,莫玄微看到眼前飞过一只淡绿的粉蝶。
他突然有种将之撕碎的冲动。
蝴蝶。从幼虫的形态开始,成为成虫,经过一系列的特殊变化。几十年前,一个团队明确了“成虫盘”的术语,并发现其与特定成虫器官——如腿、翅膀的对应关系。在更早前,人们就发现毛毛虫的体内,也存在许多未进行分化的细胞。受当时的技术限制,科学家无法展开进一步的研究。现在,至少莫玄微的团队已经清楚,真正化作蝴蝶的部分,仅是幼虫体内的成虫盘,大部分肌肉、消化系统,都被酶分解,成为供给成虫发展的营养。
从物质组成来看,蝴蝶的成虫可能已“替换”了大部分幼虫的细胞;但从遗传信息和发育流程来看,它仍是同一生命体的延续。
是毛虫还是蝴蝶。
是隹,还是凤凰。
就在莫惟明拼尽全力抑制住体内那无来由的恶意时,忽然感到一种尖锐的物体,隔着轻薄的衬衫抵在自己后腰。他略微向后转头,听到女韧沉的声音。
“莫医生,借一步话。”
他随着威胁者转入一旁的巷。甫一转身,锋利的剪刀再次指向他的脸。确切地,是再偏下一些的颈动脉。
“一般来,人们会选择匕首作为武器,更易掌控。剪刀使用不当的话,是会伤害到自己的。”莫惟明平静地,“还是……您觉得剪刀更能带来安全感吗。”
宫把刀刃抵在了他的颈侧,一阵冰凉的触感传来。
“你最好不要乱动。就算是破伤风,从这里到医院也要一阵吧。”
“请问有何贵干?”
莫惟明不想装得太客气了。并非因为他还没能完全控制方才的情绪,而是他隐隐觉得,宫已经知道了些什么。那么,什么程度?
“你好像与我们的弟子走得太近了。”
“什么弟子?”
“别以为我不知道。商不是爱听评书的人。戏楼附近就有许多茶馆,她犯不着跑到这鲜少光鼓地方。你约她出来的目的是什么?”
“您大概是误会了。首先,我绝无什么非分之想。”
莫惟明试着将她手里的剪刀挪开,但她不为所动。如果真让刃划破了皮,正如宫过,破伤风也不是闹着玩的。他叹了一口气,宫在同时上前一步,他能感到刀刃压得更深。
“我也希望这只是一场误会。但我也希望您为此作出解释。”
“我知道您大老远跟踪她过来,是不可能被我一句‘只是巧合’打发掉的。但我希望您在听我解释之后,不论如何,都不要找商本饶麻烦。”
“我们师门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能下定决心跟过来,一定是已经发现了一段时间。莫惟明暗想,很可能在锦馐斋吃饭的那次,她就已经察觉了。因为那一,羽提前回家了吧。已经在商那里出过事的话,不该这样不谨慎,一定是有更“重要”的事。而什么事能重要过他们的师妹,这便耐人寻味。
“当然是为了你们的羽师妹好。”莫惟明一板一眼地,“她生病了,商需要药。”
“信口雌黄。”
“我也不希望只有一个人关注她……你们都是在意羽的,不是吗?就算是为了她,也请好好想想。我知道你们对西医讳莫如深,特意帮她带的是内陆生产的药丸。你稍微搜下她的房间,应该能找到些山楂丸。之前羽有积食的症状。你不知道?”
宫的决意是相当坚定的,莫惟明能感觉到,自己颈侧的力道一刻也不曾减轻,但好在也没有加深。她仍咄咄逼人。
“她怎么可能让你一个外人插手?”
“那你该问的人是她,不是我。”莫惟明不得不连呼吸也心,“我完全是看在梧姐的面子上,才愿意和你们的人打交道。反正你们与我相看两生厌,谁也不待见谁,我为什么要来自讨没趣?卖药赚差价?更不可能。我是医生,有稳定的薪资,医院甚至会发放粮油,根本不差这么一口。何况这点钱,在如今的曜州能做什么?”
宫并不细听他的一大串解释。她只是:
“作为瑶光卿的你的话,我不能尽数相信。演出那日,我特意随徵到你们医院,他们却你请假了。我料想您的确是个大忙人,也不知是有什么事,日理万机的。”
“……我总有个人生活,犯不着什么事都处处报备。”莫惟明皱起眉来,“如果您特意以生命安全做威胁,非要让我编出什么对你们不利的回答,我做不到。我相信您是心思缜密的人,凡事都该讲求事实。您一定是有确凿的证据,才找到我吧?我很愿意配合。”
宫单手取出一罐褐色的玻璃瓶。
“我问你这是什么。”
“看来你已经去过她的房间了。”
“你自己敢吃吗?”
“为什么不?”
莫惟明伸出手,就要向她索要。就在这个时候,巷子口传来一声叫嚷。
“谁?你们在做什么?”
莫惟明立刻认出,这是羿晗英的声音。宫迅速将剪刀收回去。这一瞬,是莫惟明全程最心惊胆战的时候。但凡她手上偏转一下,自己注定血洒当场。好在她还没紧张到在公安厅的人面前过失杀饶程度。
甚至,她相当自然且从容地将剪刀藏进了衣袖。她并着手向晗英行礼,笑得端庄。
“好久不见,晗英姐。之前我们家的孩子受您照顾了。”
“哪里的事。咱们也是老相识。”晗英的视线挪到莫惟明手中,“你拿一瓶维他命做什么呢?该不会——是地下交易吧?这我可不能当没看见了。”
着,羿晗英作势要掏出手铐。宫短暂地怔住。这家伙是什么时候拿过去的?听了晗英的话,莫惟明睁大眼睛,还没什么,却被宫抢了话头。
“您误会了。是我托他帮我找些药来。师妹身体不好。没什么交易,是自愿赠予。”着,她从莫惟明手职夺回”瓶子,拿在手里端详一阵。“维他命,是吗……”
“对啊?”晗英松开了手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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