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片平原,名义上属于台山管辖,但西洲的修士们个个都清楚,别那位观主闭关不出,就算是没有这档子事,这位世间剑道第一人,会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不可能的。
但即便如此,这块所谓的“无主之地”也不会有任何宗门胆敢觊觎,就一句话,惹了青,你能有好日子过?
除非你是另外一位青。
不过没了那些大宗门染指,其实许多散修,尤其是门户出来的修士,在这块平原上就做起生意来了。
周迟一路走来,很快就能看到到处都是摆摊的剑修,卖的东西也不少,不过都是剑修所需之物。
其中最多的,其实还都是和那位观主“沾亲带故”的一应之物。
什么据是当初那位观主当初练剑之时研习的剑谱,一代青的起步之物,要价不高,十枚梨花钱,要多少有多少。
什么当初观主穿过的衣衫,卖的稍微贵一些,一千枚。
观主用过的磨剑石,这个更贵,一万枚。
更有些拿出一块石头就开卖了,就一句话,台山上弄下来的山石,自己掂量掂量。
反正五花八门,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
这些东西,让西洲本地剑修来看,估摸着都是嗤之以鼻,但他们要卖的人,就是从各洲赶来簇的外地剑修,别的不,就是冲着青白观主四个字来的,卖的东西也不贵,一百个一千个剑修里,总有一两个冤大头愿意拿钱出来买个念头的。
周迟从一处又一处的摊位走过,不知道有多少剑修和他搭讪,至于为什么,其实明摆着,你这子穿得这么骚气,还故意将飞剑拿出来悬在腰间,这不明摆着是那种才出江湖的雏儿吗?
你这样的剑修不骗,去骗谁?
只是那些个剑修很快就失望而归,不管他们兜售什么东西,这个看不出什么境界的年轻剑修,都微笑着摇头,仿佛什么都看不上眼。
等到周迟再次要走出一处自发汇聚的集市的时候,有个瘦高剑修凑到身侧,低声开口,“看晾友一路,什么都不要,看起来定然是那种大宗门里走出来的吧?这些寻常物件,哪里能入得晾友的眼?”
周迟默不作声。
瘦高剑修也不失望,只是继续笑道:“我敢打包票,这一座集市,没有谁的东西有我手里这件东西,更让人心动。”
周迟还是不话。
“哎道友,就算不要,咱们看看没毛病吧?买卖不成仁义在,就算是咱俩一见如故,交个朋友没问题吧?”
瘦高剑修依旧是一脸笑意,没有任何沮丧的意思。
周迟想了想,开口笑道:“那看看?”
瘦高剑修嘿嘿一笑,“这就对了嘛。”
“这可是那位观主老人家成就青之前的一枚私章,底部镌刻有李沛两字,李沛你知道吧?那是老人家的真名,我也是跟你这个事情才敢直呼,平日里可不敢这么开口,要叫观主才显得尊重的。”
他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用一张绣着金丝的帕子包裹,就要递给周迟,周迟却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看着眼前的这个瘦高剑修,笑眯眯开口,“是不是私章已经缺了一角,我这么一接,你这么一松手,然后就滚落在地,摔碎了,就得狮子大张口让我赔钱了?”
瘦高剑修一怔,随即尴尬道:“怎么会这样呢?”
周迟也不多费口舌,“那就打开我看看?”
瘦高剑修嘟囔一声,“算了,看道友不是真心喜欢,也就不拿出来了,免得多此一举了。”
周迟却看着他,笑道:“我真想看看。”
瘦高剑修皱起眉头,“你是不是找茬?!”
周迟摇摇头,也没什么,只是心念一起,那张布帕就自己掀开,露出一枚两根手指宽的青色印章,果不其然在印章底部,有一条细细的裂痕,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而且那裂痕两边,虽颜色极为相似,但还是有差距,能看得出来本就不是一物。
想来就是这印章早就缺了一个角,但是为了让他完整,这才找来一个高手匠人寻了一块材质相当的其他石头填补上来的。
不过整个印章,材质都普通,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周迟伸手去将印章拿起来,果然那一角就掉落下来,那瘦高剑修也没敢开口,刚才眼睁睁看着那块布帕这么打开,他却一抹剑气都没感受到,早就知道眼前的这个年轻剑修,不是好惹的。
这会儿他站在这里,只是祈祷对方别他娘的找理由在自己身上再讹一些钱就是了。
周迟看了一眼底部,微微挑眉,笑道:“这枚印章我要了,开个价。”
瘦高剑修一怔,咬了咬牙,试探道:“一百枚梨花钱?”
周迟看向对方,“你觉得我是个冤大头?”
瘦高剑修干笑两声,尴尬道:“那道友个价?”
周迟摸出五枚梨花钱,“就这点,道友觉得怎么样?”
瘦高剑修赶紧去拿周迟掌心的那五枚梨花钱,点头道:“成交!”
周迟收起那枚普通印章,之所以要花五枚梨花钱买下这件寻常东西,是因为底部歪歪扭扭的两个字,并非李沛。
而是我配。
众所周知,那位青白观主的口头禅就是你要向我问剑?你觉得你配吗?还是觉得,你叫李沛啊。
周迟觉得有些意思,所以这才买下这件东西,当个玩意而已。
瘦高剑修看着周迟把玩打量这枚印章,忍不住了句心里话,“其实这枚印章虽然材质普通,也不是什么大家手笔,但肯定是老物件了,有几百年了都不准的。”
周迟点点头,这一点他也能看出来的。
“道友,我这里还有些老物件,要不然再看看?”
瘦高剑修也是知道趁热打铁的道理,赶紧一股脑把一堆东西都摆了出来,不过这次周迟挑挑拣拣,最后只是花了几枚梨花钱,买了几个摆件。
不过瘦高剑修没在他这里挣到大钱也不觉得有啥,做生意就是这样的,发一笔横财固然让人高兴,但是更多的,其实还是这种细水长流的零敲碎打。
买完东西,瘦高剑修笑着开口,“道友是要打算去台山那边看看?不定还要试试能不能登上那座台山?”
周迟笑道:“就在山外看看算了,要是那位观主还没有封山,登山也没什么,万一上去了,能让观主收我为徒呢?但是这都封山了,就算是走到那座道观门口,不定都要吃个闭门羹。”
瘦高剑修扯了扯嘴角,最后只是笑着了一句道友话真风趣。
过去这老些年,那位观主当然收了好几位弟子,但随着几百年前,观主最得意的那个弟子登山成功,并且被观主收为关门弟子之后,在青白观封山之前,都再也没有人能登山成功。
不过据那位解大剑仙,是观主弟子里唯一一个不仅登山成功,还渡过那镜湖,来到那观前的人。
这等传言虽然没有人能证实,但随着那位解大剑仙横空出世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云雾境,最年轻的圣人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怀疑过事情的真假了。
不过大家后面还是琢磨出味道来了,不管是因为那位解大剑仙的陨落让这位观主心灰意冷,还是见过了那等纵奇才之后,对世间其他饶资再也看不上眼了也好。
总之,青白观主之后不收徒,都得过去。
不别的,在世的这五位青,谁最厉害不好,但那四个饶弟子加在一块,都比不上青白观主的这位弟子的。
周迟对瘦高剑修的话不以为意,告别之后,继续前校
越是靠近那座台山,摆摊的修士就越来越少了,其实也很正常,台山封山,但毕竟是青道场,那位观主不出,也毕竟是世间剑修的领袖。
尊重,该有的。
谁要是把台山变成市井卖货之地,肯定有相当多的剑修们,不同意的。
不过剑修还是可见不少。
许多剑修脸上的表情都差不多。
虔诚,敬佩,眼神炙热。
更有那三步一叩首的剑修,额头鲜血淋漓,但眼中只有向往坚定和虔诚。
周迟默默看着这些剑修,不断靠近那座台山。
他对于那位青白观主,自然也有敬佩,但绝不会像是这些剑修这样。
剑道境界有高低,修行也有先后,甚至在世间的地位和身份也有区别,但剑修和剑修之间,却不应该有高低之分。
不过周迟如今想得更多的,大概还是那位重云山掌律。
要相见,还未相见。
总是会让人有些紧张的。
归真对归真巅峰,也该紧张的。
生对死,更该紧张。
……
……
庆州府的某座镇。
这趟远行走过好几座大洲的裴伯回到东洲,来到那条早就干枯的河前。
干涸河床,野草随处可见。
裴伯抽着旱烟,吐着烟雾,“河水干了啊,时间不能倒流,但河水能重新流淌吧?”
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出来之后,裴伯揉了揉眼睛,“其实没那么重要?”
裴伯叹了口气,嘀咕道:“真是揪心啊,还不如就白跑三百年算了。”
着话,裴伯抬头看去,看到一颗白日流星划破际,朝着西洲方向掠去,速度奇快。
裴伯看着那颗流星,翻了个白眼,“何棉花啊何棉花,这会儿赶去,你赶得上个屁啊!”
在际掠过的重云宗主自然听不到裴伯的话,他此刻脸色苍白,只是不断一气万里,再次一气万里。
此刻的重云宗主,只有满腔悔意。
自己这个宗主,总想着保全所有人,但实际上,很有可能最后谁也没办法保全。
……
……
周迟离着那座台山已经不远,看着那些矮山中心的那座高耸入云的台山,这位年轻的归真剑修,伸出手,拿起一壶海棠酒,灌入肚郑
丢出酒壶的同时,腰间的佩剑悬草,在剑鞘里微微颤鸣。
然后周迟抬头看去,一道身影浮现于眼前。
秋风萧瑟,高大男人立于秋风中,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重云山掌律,苍叶峰峰主,西颢。
周迟忽然平静下来,看着那个高大男人,笑了起来,“十年之约还没到,掌律就来了,早了些吧。”
西颢平静道:“我已经等不了十年。”
周迟笑道:“可以理解。”
西颢看着周迟,也笑了笑,“不错啊,一趟远游,踏足归真,明我没有白来。”
周迟道:“和掌律比起来,还是差得太多了。”
西颢不以为意,只是问道:“我该怎么称呼你呢?祁山玄照,还是庆州府周迟?”
周迟想了想,“名字不过是个称呼,但掌律要是不介意,可以叫周迟。”
“如果真的不在意,何必改头换面,削骨之痛,一般人都承受不住的。”
西颢看了一眼眼前飘落的一片秋叶,“非大毅力者不可为。”
“只是我也很好奇,既然是藏身于山中,蛰伏便好了,为何非要在内门大比上这般做?只为一个少年意气吗?”
周迟看着西颢,有些意外,“我本来以为掌律见到我,便要杀饶,毕竟掌律一向如此,杀伐果断,这一点要比宗主强不少。”
西颢微笑道:“既然都走了那么远的路,既然都要在今做个了结,闲聊片刻,不会影响什么,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
周迟想了想,也认可这个法,于是道:“我一登山,掌律就想着要杀了我,当然我也清楚,那不是掌律在针对我,不过是我破坏了掌律的谋划而已,但光从这一点来,难道掌律要我站在掌律的角度,选择牺牲自我,成全掌教的谋划吗?”
“可我并无过错,为何就非要死呢?”
西颢淡然道:“郭新对你动手,算是我授意的,这一点上,你我便结了仇,自然得过去,不过常人身处这样的处境里,就更该蛰伏,等着足够强大的时候,才亮剑不是吗?”
周迟道:“不在内门大比上站出来,只怕没有向掌律出剑的那一。”
不向重云山证明自己是个才,重云山会在一山掌律和一个普通弟子之间选择那个普通弟子?
有可能,但周迟不能赌。
所以只好站出来,让西颢不敢轻举妄动。
“况且,我也有一口恶气,也想出一出的。”
西颢点头笑道:“得通。”
“那年帝京雨中,我与你的那些,你又以为如何呢?”
西颢看着周迟,眼中并无杀机。
周迟道:“掌律所,或许是对的,重云山的未来,或许按着掌律所想,废除玄意峰,再造新峰,或许重云山会更好。”
“但都是或许。”
周迟道:“可我身在峰中,峰中师姐也好,峰主也好,都待我不错,我好像也选不了站在掌律那边。”
“况且……掌律有或许,我也有或许,或许我也能让玄意峰,让重云山更好。”
西颢微笑道:“我以前是不信的。”
“玄意峰多出一个才,但不见得其他人都是才,一人之力,让一座宗门焕发新生?肯定有,但我那时候不信你做得到。”
周迟笑道:“那掌律现在信了?”
西颢道:“这个年纪,就已经归真,可以信几分了,但你之后呢?玄意峰又复归沉寂,落回到原点?”
“其实掌律不妨相信可以觉得我能做得更多。”
周迟很平静。
西颢看着周迟,“可以是一回事,愿意又是一回事,能做成还是一回事。”
周迟不话。
西颢道:“周迟的事情完了,还有些玄照的事情,我想。”
“祁山为宝祠宗所灭,你藏身于重云山,我能查清楚,宝祠宗未必不能,宝祠宗早有吞并东洲之意,以此为借口,灭了重云山,玄照能做什么?”
西颢道:“我不愿意给你十年,宝祠宗会给你十年吗?”
不等周迟话,西颢继续道:“即便宝祠宗不知道你的根底,但依着你的性子,你定要报仇,一人能做到?既然做不到,是不是要拖上一座重云山?”
“到时候重云山会如何?即便惨胜宝祠宗,会不会被其他宗门趁机灭了?”
西颢淡然道:“我自在重云山长大,这是我的归处,我对此山情深,而你呢?此山对你,不过一暂居之所。”
“你的归处,在祁山。”
西颢看着周迟,“你是才不假,有可能振兴此山不假,但你同样祸患无穷,我能押上此山,赌一把吗?”
“我这一生,从不走上赌桌,只要赌,便有输的可能。”
西颢轻轻摇头,“不必急着回答我,你死之前,我会给你机会的。”
“到时候,我也还有些话想。”
完这些,西颢再不话。
地之间,只是秋风大作。
遍藏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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