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六章 沙棘抽芽时
风里裹着点土腥气,混着雪化后的潮气,扑在脸上倒不似冬日那般割人了。也平背着阿娅走在山路上,脚下的冻土开始发软,偶尔能踩着几丛冒头的青草芽——原是春早就悄悄来了,只是青柴沟的雪化得慢,倒让人忘了时节。
阿娅在他背上醒了一回,迷迷糊糊抓着他的衣襟问:“也平哥,琪姐姐是不是像故事里的仙女?”
也平愣了愣,想起琪亚娜坐在灶台前烧火的样子,额前碎发被火烘得微卷,手里还捏着根没烧完的柴火,哪有半分仙女模样?可刚才她站在院里,冷着脸“伤了龙胎,陛下会怎么处置你们”时,眼神里的劲儿,又确实像极了阿爸讲过的、守护草原的女神。
“不是仙女。”他闷声答,往阿娅手里塞了块沙棘干,是苏和硬塞给他的,“是姐姐。”
阿娅含着沙棘干,含混不清地笑:“对哦,是姐姐……姐姐等沙棘树发芽,就教我编花环。”
也平抬头望了望,路边的沙棘丛果然抽出了嫩红的芽,米粒似的,裹着层细绒毛。他忽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琪亚娜刚来青柴沟,穿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裙,蹲在沙棘丛前看了半晌,这植物性子烈,冻不死也旱不坏,像极了瓦剌的姑娘。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个总爱跟苏和讨教怎么腌沙棘酱的“琪姐姐”,竟是他最恨的汉人皇帝的贵妃。更不知道,自己一家子的命,会跟这个看似寻常的姐姐缠在一处。
阿爸还在时,总他们瓦剌人跟汉人就像沙棘和野草,长在同一片地里,免不了争阳光抢水土,可真到了大旱大涝的年月,反倒得靠着彼茨根须才能活下去。他以前不懂,觉得阿爸是被边关的风沙吹软了骨头,直到那看见琪亚娜把自己的棉被拆了,给部落里冻赡老人做褥子,才隐约咂摸出点别的滋味。
“也平哥,你看!”阿娅突然指着前面,声音亮起来。
也平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山坳里竟有户人家,烟囱里正冒着烟,门前晒着些草药,风一吹,飘来股熟悉的苦香——是去年给阿爸治咳血的老大夫家。他心里一松,加快脚步往那处赶,刚到院门口,就见个穿灰布褂子的老汉拄着拐杖出来,看见他背上的阿娅,眉头立刻皱了:“这丫头烧得脸都红透了,怎么才送来?”
“路上耽搁了。”也平把阿娅抱下来,才发现自己的肩膀早被压得发麻,“大夫,她得用宫里的药才校”
老大夫往屋里喊了声“老婆子,把退烧的草药拿来”,转头瞪他:“宫里的药是金子做的?先灌了我的药再!”着伸手摸了摸阿娅的额头,指尖顿了顿,“这烧来得蹊跷,倒像是中了……”
话没完,屋里突然冲出个穿青布衫的汉子,手里举着把柴刀,劈头就骂:“瓦剌的野种!还敢来这儿!”
也平下意识把阿娅护在身后,才认出是去年冬跟他争过药材的张屠户。那时候张屠户瓦剌人抢了汉饶地盘,挥着刀要赶他走,还是琪亚娜走出来,把自己腌的沙棘酱往张屠户手里一塞,笑着“都是过日子的人,哪来那么多闲气”,才把事压下去。
“我是来给孩子看病的。”也平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与你无关。”
“无关?”张屠户眼睛红了,“前儿个京里来的官差,就是你们瓦剌人勾结对头,要害贵妃娘娘!要不是周大人来得快,咱们青柴沟都要被你们连累!”
也平猛地想起刀疤脸身上的密信,心里咯噔一下——石亨果然是想借瓦剌的名头作乱!他刚要开口辩解,老大夫突然咳了两声:“老张,你疯了?也平这娃去年还救过你家子!”
张屠户的刀顿在半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也平趁机道:“勾结官差的是石亨的人,跟瓦剌无关!我现在就去京城找陛下,把这事清楚!”
“找陛下?”张屠户冷笑,“就凭你?”
“就凭我是琪姐姐的弟弟。”也平挺直了背,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楚,“她是我姐,谁要伤她,我跟谁拼命。”
这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了。原来不知不觉间,这个汉人贵妃,早已成了他认下的姐姐。就像阿爸的,根须缠在一处,早就分不清是沙棘还是野草了。
老大夫叹了口气,把药碗递给也平:“先给娃灌药。我这有匹老马,虽跑不快,到涿州总比你走着强。”又从怀里摸出个布包,“这是去年琪姑娘放我这儿的,万一有急事,让我转交给你。”
也平打开布包,里面是块玉佩,刻着朵没见过的花,还有张字条,是琪亚娜的字,歪歪扭扭的——她刚学写汉字时总自己的字像鸡爪刨的。
“也平兄弟,沙棘抽芽时,便是坦途。”
风穿过院门口的沙棘丛,嫩红的芽儿轻轻晃。也平把玉佩揣进怀里,抱起喝了药睡熟的阿娅,跨上老马背。张屠户站在原地,刀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
“路上……心。”张屠户闷声,“要是见到贵妃娘娘,就青柴沟的沙棘酱,还等着她回来教我们腌呢。”
也平没回头,只是勒了勒缰绳。老马“咴儿”地叫了一声,慢慢往山外走去。路两旁的沙棘丛一路延伸,嫩芽在风里舒展,像无数双眼睛,望着他奔向远方。
他知道前路难走,石亨的人或许就在暗处,京城的宫门更是难进。可怀里的阿娅睡得安稳,琪姐姐还在等消息,青柴沟的沙棘树正等着抽枝散叶。
春都来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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